祝向云短暂地词穷了,至少此刻的她应该说不清楚。
10.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好在花老爷纵横商场数年,面对如此境地也能应对自如。
等祝向云跟着花满楼下楼,迎接花如令时,花老爷脸上的表情已是一片慈祥和蔼,尤其是他老人家的目光在触及祝向云腰间的那半块岫玉时,几乎不能慈祥和蔼来形容了。
祝向云这才觉得书里“连条皱纹都散发着笑意”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
花如令来了,花满楼的六个哥哥又怎么可能不赶来。
祝向云一眼扫过去,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简直不要太壮观,而且每个人眉宇间都和花满楼有几分相似,除了感叹花老爷基因强大的同时,她突然生出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她突然能理解为什么现代社会有人会社恐,看到这么多人,无论是热情还冷淡,几乎很难让人不生出逃避的心理来。
“这要是过年,我都不敢想我会有多开心。”祝向云近乎呢喃轻轻地说出这句话。
收的红包肯定多到数不过来。
花满楼不是个聋子,相反他的耳朵比猫还要厉害。
祝向云说的话,他非但全都听了进去,而且听得十分清楚。
“爹、大哥、二哥……六哥。”花满楼准确无误地冲着每一个人点头。
祝向云往旁边挪了几步,扫了一眼他们激动的神色,居然全都喊对了,不禁对花满楼肃然起敬。
厉害!
“你们怎么来了?”三日前,他的父兄已派人来百花楼探望过,在这之前,他也曾修书一封,寄回家中,言明不日后回带着朋友回家一趟有要事相商,怎的今日全都来了?
“这个……”花如令的视线依然停在那半块墨玉上,听到幼子声音终于舍得收回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禁放轻了几分,对于这个幼子,他向来是十分疼爱的。
他虽然知道幼子并不需要被这样对待,可感情本就是这样难以控制。
更何况爱子心切的老父亲呢?
“我和你几位兄长听说你早些时日已回到了小楼,因着一些事宜走不开,就寻思着,来看看你,想着你这里会不会缺少些东西。”
祝向云不动声色地数着长街马车上的箱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愧是江南首富,仅仅是这些东西,都能抵得上祝府的半个宅基地了。
数完后,她突然觉得有些牙疼,遥想她这两辈子加起来,唯一见过这么多“名家字画”还是在拍卖会上和她师父库房里,现在恐怕又要涨一次见识。
这万恶的有钱人啊,什么时候她才能和花老爷一样,不说富甲天下,起码富甲一方也行啊?
唉,一想到自己现在身无分文,穷得简直比天桥下的乞丐还要惨,她就想哭。
一个二个的都这么有钱,什么时候她才能像这些有钱人一样啊?
天杀的,她大骂一句老天爷,为何如此不长眼,这世上多她一个有钱人又怎样?
遥想她一个连出门买彩票未曾中过的人,在此刻她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真的……奢靡,太奢靡了……”这么奢靡的日子为什么不是她在过啊?
祝向云收起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抬眼便瞧见七八双眼睛尽数盯着她,陡然被这么多人一起看着,她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往后挪了几步。
她觑了一眼花满楼,然后将目光放在面前的人身上,隆重行了个见面礼:“那个……不知该如何称呼几位,我叫祝向云,承蒙不弃,叫我表字子瑜也可。”
花如令颔首致意,花满楼的几位哥哥也回了一个平辈礼,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和善。
“有贞兄与我乃是忘年之交,贤侄何必在意这些虚名,唤我一声伯父即可,至于我其他的几个小子,便随七童一起唤声哥哥也无妨。”
花如令笑着说了几句,化解了她在称谓上的尴尬。
该说不说,仅仅和花老爷攀谈了几句,便能从中窥见其情商之高,难怪会成为江南首富。
不过,祝向云却是有几分尴尬,硬着头皮解释:“花伯父,您口中的有贞兄乃我曾外祖,若真这样论下来,我还得叫花满楼一声叔叔……”
花如令闻言不禁笑出声来:“那便各论各的,你依然叫我伯父,只不过叔叔这个称呼还是算了……”
若真是让这个小姑娘按照辈分来论,只怕他幼子这辈子都找不到媳妇儿了。
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祝向云颔首应下,道了声:“花伯父。”
又接着依着礼数叫其他几人:“花大哥、花二哥……”
一溜烟的人叫下来,她的耳尖已然如夜晚的火烧云一般,花满楼的耳后慢一拍般地烧了起来。
百花楼下出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两个年轻人在一种长辈的注视下,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全都成了煮熟的虾子。
祝向云很快整理好了心绪,取下腰间的墨玉,递给花老爷:“能否请伯父借一步说话?”
花如令接过玉佩,点了点头:“自然。”先一步走进百花楼。
“失陪了。”祝向云向几人抱歉地笑了笑,转身跟在花如令身后。
花家的人都是人精,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和熟悉的花纹让他们止住了好奇心。
楼上,花如令拿着那半块玉佩,双眸微微一沉,这半块玉佩的来历他最清楚不过,是三十多年前他亲自找工匠打出玉佩的形状,在雕刻玉佩上花纹时,他特意用了花家商号的花纹,最后将玉佩送给了他多年好友祝颢兄。
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能见到这对玉佩,虽是半块,但也不妨岁月迁徙下的物是人非。
还未等他说出寒暄的话来,祝向云已然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想让伯父为我引荐几位掌管着出海船只的商人,价钱好商量,但我要的船有两种类型,大船要可容纳百来号人和百来吨重货物,小船也需要能够容纳至少三十余人。”
她说着便拿出一个月之前找神侯府的人写下的公文,上面还盖了无情和诸葛正我的私印。
“若世伯心存疑虑,我这里有一份来自神侯府诸葛老先生的亲笔文书,私印也是真的。世伯可以先看了文书再做决定。”
花如令接过薄如蝉翼的纸张,看笔墨字迹走向,下笔之人动作干脆利落,笔锋游走间可见其气魄非常,纸张的出处也是朝廷一同采购的那一批,至于私印……
他和神侯府的人并没有什么交情,若是从印泥上辨认,确实出自公家之物,但若真的让他辨认印章的真假,恐有些难度。
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至少现在来看。
既然小姑娘是他老友的后代,如今花家和祝家也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帮小姑娘引荐掌管出海船只的商人,自然不在话下,况且花家在航海船只上也有铺子。
“贤侄既然如此说了,又拿着玉佩来找我,想必是一早就有了决定,只是……这份公文我还想找人帮忙鉴别一下,不知可否暂缓几日?”
祝向云问:“敢问世伯,那人可是花三公子?”
花家,唯有花三在朝中当值侍郎。
花如令点了点头。
祝向云看着花老爷和花满楼隐隐有些相似的,但明显年纪比较大的脸,陷入了短暂地沉默,而后问道:“敢问世伯,如今朝中局势不稳,令郎可曾与人交好?”
花如令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静立了片刻,忽然松了神情,道:“三童一向与人为善,不曾与其他人来往密切。”
祝向云顿时松了一口气,眉目间仍是凝重的神情:“既是如此,此份文书上所书写的内容还烦请世伯保密。”
其实不需要她多说,花如令早已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朝堂并不安定的流言常常在各大商人之间流传,花家自有辩证消息真伪的方法,自几个月前那位王爷在边关失踪后,流言才渐渐消弭在市面上。
黄昏照窗台。
夏风从河岸送进百花楼,扫过一片花草。
想着,花如令点头,答道:“七日后,还请贤侄上府一聚。”
“如此,便有劳世伯了。”
祝向云如释重负地笑了,她深知,今日过后,出海一事便是真正的落下了帷幕。
待花老爷和祝向云下楼时,那块墨玉已经回到了她的腰间。
花老爷脸上的笑比之前又多添了一分舒心,几位花公子见状不禁相视一笑,惹得花满楼才熄下去的耳根又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