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注】
午后的西湖晴光潋滟,山色如黛,从码头处租下一艘游船,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向西湖十大景。
绿岸花影,静水幽舟,如若忽略掉船内安静的氛围,倒也不失为一出美好的泛舟游湖画。
船舱里的客人个个长得似画中仙人,一举一动若濯濯如春月柳。
船夫没多问,继续撑着自己的船,仅仅撑个船,他今日便挣到了需要他十年才能挣到的银子,他的好奇心也被那点喜悦打消在荡漾开来的西湖水中。
毕竟,没有谁会和银子过不去。
祝向云喝了口茶,才放下杯子,便见船舱内四五双眼睛齐齐盯着她:“做什么这样子望着我?”
吃完早饭,她想着百花楼人多眼杂,便提出寻个安静的地方商讨要事,结果朱淮序和陆小凤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吵着说五六月的西湖景色不错,楚留香和花满楼自然没有什么意见,至于西门吹雪,还是那副对任何事情都冷冷淡淡的神情。
她很少来杭州,想着能借这个由头领略一下杭州的美景,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就同意了他二人的提议。
朱淮序发现她在发呆,只不过很快跟晃了神一样清醒过来,眯着眼,问:“不是你找他们来的吗?”
祝向云看向西门吹雪,很郑重地说道:“父不教,子之过。你放心,你爹的过错,我是不会牵连你的。”
西门吹雪靠在一旁闭眼休憩,听到她的声音才睁开眼,想起她那封洋洋洒洒的信纸,眼神顿时变得很耐人寻味。
陆小凤眉毛一挑,显然他已经看过那封通篇都是斥骂西门吹雪教导无方的信了。
楚留香笑得眉开眼笑,来的时候,他已经听过陆小凤的吐槽。
花满楼则是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只不过其中多了几分无奈和纵容。
至于朱淮序……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祝向云扫了一圈众人的神情,还真是神色各异。
她极为无语地撇撇嘴,心情十分复杂。
她要是当着西门吹雪的面讨论把玉罗刹送进监狱,西门吹雪应该不记仇吧?
“我要是把你那个便宜爹送进六扇门,你应该不会下江湖追杀令吧?”为了确保西门吹雪不会和她闹翻脸,她不得问了一句。
西门吹雪眼眸微凝,淡淡扫了她一眼:“江湖追杀令?”
显然,一心想追求无上剑道的西门吹雪只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
“这不重要。”祝向云愣了一下,“重点是前面一句。”
西门吹雪认真地打量着她,似乎很好奇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有那么澄澈的剑意?
在对上那双平和之下掩藏着年轻人毫不掩饰的雀跃后,西门吹雪悟了,这种看似精明实则没心没肺的心绪,实在非常人所能及,他估计这辈子也做不到。
在见识到自己这位朋友在某些方面实在钝得像块木头后,西门吹雪已经不报其他希望,叹了一声,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口中的便宜……爹是谁?”
那语气中深含的无奈感,朱淮序和花满楼对此表示身感同受。
没办法,这姑娘有时候精明得跟狐狸一样,有些时候又跟块木头一样懵懂。
祝向云眼帘半垂,语气恹恹:“魔教教主玉罗刹。”
玉罗刹的名字一出,祝向云深刻感受到船舱内突然闻针可落,气氛有瞬间停滞。
看来,玉罗刹的名号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原来是他,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西门吹雪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似乎除了练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浪费太多精力的事。
能在他练剑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甚至正大光明偷看,想来除了玉罗刹旁人也难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你抓吧。”西门吹雪说得很随心所欲,仿佛在说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与那位玉教主并不相识,他若做错了事,你抓他是应该的。”
祝向云听完却有些为难:“这个……你们这里不是讲什么生养之恩大于天吗?我听说小皇帝还特别注重孝道,我要是……”
西门吹雪打断了她:“你不用为难,你是我的朋友,这已经足够了!”
朋友二字向来金贵,有人说朋友是除开父母外你为自己挑选的亲人,所以祝向云在教朋友这方面特别慎重。
从第一次见西门吹雪,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是很好。
谁叫他板着一张冰块脸,眼里的蔑视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扎到她心窝上,而且西门吹雪这人太孤傲了,用现代话说就是装逼男。
他的观念也很有问题,居然能说出练剑的就不是女人这种话?
当时听得祝向云真想暴揍他一顿。
无奈,实力悬殊摆在那里,而西门吹雪的确有傲气的本事。
哪怕她拼尽全力一战,才让那场比剑只有一招之差的胜负距离,她成功昏睡了过去,而西门吹雪还好好地站在雪地里,甚至还好心肠地将她带回万梅山庄养伤,供她在那里吃了好一阵白食。
后面,便是连观剑这种很像偷师学艺的请求,他也能答应。
更有后来,无数江湖人都知道西门吹雪的规矩,仅仅是因为她想找他帮忙,西门吹雪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关键是她要他帮的忙可是去抓石观音。
不是杀人,是抓人!
但西门吹雪就是同意了。
平心而论,西门吹雪当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
她一直很珍视这个朋友,所以在他看到她精妙的剑法时,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他有没有兴趣了解她的剑谱,毕竟她师父把剑谱给她的时候说了一句“任君处置”。
好东西自然要分享,她对剑谱这玩意完全没有藏私的想法。
想着西门吹雪既然喜欢,她就送给他好了,也算报答他让自己吃那么多天白食。
西门吹雪是一个正直的剑客,他拒绝了她的提议,甚至还因为她的话有所顿悟。
那时候,她是真的为他高兴。
好朋友在喜欢的道路上有所进益,实在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高兴得她在姑苏多待了好一阵子,就连见到包不同都是一脸笑意。
后来的后来,在珠光宝气阁里,西门吹雪对她的关心都让她清楚地认识到,他们好似天生就应该是朋友,哪怕是在后面桑林小店里,西门吹雪总是能一眼猜出她心中的想法。
是的,她并没有因为陆小凤一句话而生气,对她来说,那时候的她和陆小凤、花满楼并不相熟,而楚留香也并不是那种口不择言的人。
相反楚留香贴心到吓人,她向来不习惯与这样的人相处。
好似他们只要多接触一会儿,楚留香就已经能将她哄骗得连银行卡密码都说出来。
越漂亮的男人越危险,她向来认同这个真理。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或许,她还是有些生气,西门吹雪和陆小凤相处的方式,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她在这个世界找不到一点归属感。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真像一个外来者,侵入了别人的领地。
原本是陆小凤的主角光环,突然被她这个外来者夺走。
祝向云回了神,笑道:“你说得对,我们不是朋友又能是什么呢?”
湖风吹起帘子的一角,外面是一池盛开的莲花,接天莲叶无穷碧,风中带着淡淡的荷叶清香。
祝向云望着外面的景色,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我记得天峰大师还邀请我去吃茶,看来又要往后推了,秋姑娘在翠湖安居下来……”
“聂希那老家伙,居然敢骗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悲悯,“过几日,就是无花和石观音的行刑时日。”
神佛不会怜悯世人,身处在此间岁月,即便不想当神佛也因此生了一颗慈悲之心。
世人贪婪,总想世事两全,但人生百年之久,多的也不过取舍二字。
“我想去京城,香帅要去为无花送行吗?”
楚留香轻叹一声:“总归朋友一场,我总是要去为他敛尸的。”
“但我却不可能让你把他的尸体带走,我还欠着乌衣庵两位无辜之人一个承诺。”
祝向云眼前突然浮现火光从天的那个晚上,她拼尽全力跑进乌衣庵,只抢救出了无花的罪证,而那两位无辜的女尼,最后却成了两具骷髅架子。
她端详着远处的山脊,轻声说道:“原本,她们可以不用死的。”
梵音唱不绝,这些人也只是书中的无辜路人。
朱淮序抬头:“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又何必自责,你今日能救得他们,来日呢?”
这些人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
她转过身来,笑得明媚:“没关系,下个路口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朱淮序很少笑得这般开心,但他并未打击她的信心:“从始至终,知识分子都是与工农阶级站在一起!”
“政治不错啊!”
“那是,想当年,我也是满心壮志踌躇的三好青年……”朱淮序眉目间自带一丝忧伤,“可惜啊,这世俗,还是会吃人。”
他二人之间的氛围,陆小凤只消瞧一眼,便知道,没有人能插*进去,那是一种灵魂和思想上的高度契合。
30.
泛舟游西湖的一天很快过去,朱淮序早就趁众人不注意时偷摸溜走了。
西门吹雪离去前,神情十分严肃地盯着她:“等你此间事了,我再寻你比试。”
说完,便消失不见,留下一阵冷风,当真不愧吹雪二字。
玉罗刹真会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