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日头渐渐从地平线升起,光线从厚重的云层中洒下,顷刻间霞光满天,穿梭在树枝间,织成一道道金色的网,风和日暄,骄阳似火。
比起冷面的朱淮序,大家更加喜欢和好相与的祝向云交谈,其中不乏对这位皇室子弟身份的畏惧,还夹杂着几分江湖人对朝廷的不屑,究其原因何为,更多的还是这位祝姑娘面善,看起来好说话。
“乔……”
“乔某从今日起已不是丐帮的帮主。”乔峰制止了祝向云即将喊出口的称谓,收拾好一切心情后的乔峰如今也算能坦然面对这一切。
祝向云对此丝毫不意外,或许从乔峰没有跟着丐帮离开那时起,他就已经有了决断。
她只是很好奇,乔峰为什么会找上她?
“乔大侠,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祝向云神色平淡,只不过态度十分温和。
乔峰眉目间仍带着些许愁绪:“今日之事,多谢祝姑娘出手相助。”
往最坏的结果想,无非是他在中原武林身败名裂,至此再无立足之地,这些于他而言,太过惨痛了。
他并非在意虚名之人,但对于汪剑通帮主却是真心实意敬仰,如今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若非有这位祝姑娘和淮阳王的保证,他可能真的会气急败坏离开杏子林,然后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乔峰突然觉得,凭借自己的性子,他一定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冷静下来后,他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梳理了一遍,虽说他是个莽撞的汉子,却不是半分心眼都没有的普通人,待他想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后,整颗心都如坠冰窖,仿佛头顶聚集了层层乌云。
乔峰至今想不明白,他到底何处得罪了马夫人康敏,竟让她联合全冠清等人一起陷害他,甚至想置他于死地?
祝向云面不改色地回答:“乔大侠,你多心了,我并未想过要帮你,今日之事纯粹只是巧合。”
若非她在松鹤楼碰见了与段誉拼酒的乔峰,康敏等人、还有西夏一品堂的人,也是要抓的。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今日,她们一定能将人在苏州抓住。
至于天峰大师……
姑且算她不忍一代枭雄就此背负污名,请来压阵的人物。
她这人,不挑食,就是不喜吃亏。
从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她就觉得丐帮的人居然使诈,搬出了德高望重的和尚,正巧她也认识一位得道高僧,思来想去才定下了这个方法。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祝姑娘。”
乔峰没有纠结这件事,他还是再次向祝向云道谢。
能请来天峰大师做主,无论目的为何,最终的结果还是对他有利,这份心意又岂能是单靠几句感谢的话能还干净的。
祝向云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她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对方要道谢,大方接受就是了。
“乔大侠接下来可有安排?”她忽然开口。
乔峰摇头。
祝向云沉默了一瞬,轻声道:“还是要找些事做才好。”
朱淮序适当出声:“在明年朝会到来之前,还望乔大侠暂时待在大齐。”
乔峰点点头:“朱公子放心,在事情未尘埃落定前,乔某不会擅自离开。”
朱淮序递给乔峰一块玉佩:“今日丐帮之事稍后会传至整个江湖,朝堂不能插手江湖的事,流言蜚语我会让人注意,悠悠众口终究堵不如疏,期间难免有人与官场勾结,有了这块玉佩,你出行也会方便些。”
乔峰接过玉佩,心绪复杂:“多谢。”如今的他,能说的似乎只有多谢二字。
祝向云寻了个地方坐下,段誉也跟了过来,似有万般话语:“祝姑娘……”
祝向云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段誉心下几经踌躇,最终下定了决心:“祝姑娘,岳老三并非无恶不作之人……”
“你想替他求情?”祝向云直接点出了他的来意。
段誉点头。
祝向云直接一记眼风扫过去,冷声道:“于你而言,是否只要不触及你的利益,那些无恶不作之人都不是坏人?”
段誉闻言,脸色一白,急忙解释:“并非如此,祝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岳老三终究叫我一声师父,他曾经答应过我不再杀人,能否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做人,我保证,一定好好教育他。”
祝向云冷哼一声:“重新做人?这个词可真是讽刺,岳老三可以重新做人,被他害死的人可是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她神色不虞,耐心接近告罄,一只手搭在剑柄上,似段誉只要再说一句为岳老三求情的话,她的剑尖将划过段誉的喉咙。
她的耐心因人而异,若是碰见了不想听的话,她会考虑要不要送那个人下去见阎罗。
祝向云从来不是个好人。
不远处的朱淮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急忙抢过段誉的话头:“段公子问错人了,此事我已全权交给六扇门,要问也合该是问金九龄金捕头才对。”
祝向云四周凛冽的剑气在听到朱淮序的话那刻,瞬间消弭,再次回归了掀不起任何波澜的神色,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朱淮序的错觉。
只有朱淮序知道,他这位朋友今日心情差到极点,平静的湖面底下是疯狂的猛兽,而段誉真的开口了,则会成为打破平和的口子。
每个人心底都住着一头猛兽,越是面上看着很平静的人,内心的汹涌更加骇人,只是取决于那个人的底线如何。
而作恶多端的人就是祝向云的底线,她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人有活着的机会。
四大恶人更是如此。
朱淮序清楚,今日的祝向云绝对会杀了为岳老三求情的段誉,哪怕日后想起来她会因一时冲动痛苦,但她绝不会后悔此刻的决定。
善恶观是非分明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身边有碍眼的沙砾存在?
段誉睁着双眼,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白着脸,嘴唇蠕动,不再说话。
祝向云眼帘微微下垂,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她又再次归于平静,像极了一弯死寂的湖泊。
朱淮序突然很想知道,那位花神往湖泊里投掷石子时,可否听到了回声?
是久经不绝还是响彻峡谷?
他忽然就明白了楚留香为何会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原因,这样死寂的湖水,能让它为之动摇,实属是一个人心底的胜负欲在作祟。
年轻的皮囊下居然是具腐朽的灵魂,朱淮序很想问她,她在痛苦什么?
可是一眨眼后,祝向云身上再也看不见那些痛苦,仿佛那一切都只是朱淮序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祝向云抬眸,眼里还带着笑,一点看不清意味,还有些许挑衅。
朱淮序与她对视一瞬,很快移开眼,他当即就明白了,祝向云当真不是个好东西,她分明什么都清楚,清楚一切,只是在故作什么都不懂。
这个坏心眼的姑娘。
但愿日后翻船的时候,不是泰坦尼克号撞冰山一样骇人惊闻。
所有人都离开了杏子林,雷卷还穿着他的大氅留在杏子林里,从出现到现在,他的话少得可怜,差点让人忽视了这里还有这么一尊活佛。
江南霹雳堂的名号在江南很响亮,至少江南的百姓没有人没听过雷门主的名字。
“你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下次再打不过,回去自行抄写门规六百遍。”
说完,雷卷低低地咳嗽起来,原本就白如纸的脸更加苍白。
祝向云听完,平淡的眼底终于有了些许情绪波动。
嘶,六百遍?
那可是六百六十六条门规啊?
还有零有整的那种,她师父又不做人了。
她似乎都能看见自己日后昼夜颠倒,只为抄写门规样子。
她咬牙说道:“变态。”
雷卷浅笑:“我赢了。”见她面露疑惑,耐心解释道,“来之前,我和你师父打赌,赌你在听到让你抄写门规后,你会说什么,最后,我赌赢了。”
祝向云看着她,有几分好奇:“你们赌了什么?”
雷卷眼睫微颤,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我们为什么拿你做赌?”
祝向云轻声笑道:“我还没有那么无聊。”
她看起来很无赖吗?
有吗?
好吧,偶尔是很无赖。
雷卷无奈一笑:“好吧,你没这么无聊。”
“赌注是什么?”
“你下一个月的零用钱。”
听完,祝向云彻底笑不出来了。
“大叔,你最好说的不是真的。”
雷卷只是笑笑不语。
祝向云只觉得天塌了。
这世间最忌讳没钱,从来没有缺过钱的她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一个月。
她回想了一下神侯府张贴的悬赏榜,上面有许多人至今未曾归案,这也是一个不错的路子。
“还是这么好骗。”雷卷摇头,状似无奈一叹。
祝向云睨了雷卷一眼,控诉道:“大叔,你迟早会遭天谴。”
雷卷道:“这事你得去找你师父,他出的主意。对了,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就在杭州码头。”
说完,不顾祝向云是什么反应,大摇大摆离开了杏子林。
祝向云却从那抹背影中看出了几分慌乱,她眉头一扬,道:“果然是封建的古人,还真怕遭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