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半晌,祝向云才从混沌中抽出心神来,她感觉自己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然。
按照她看网文小说的经验来判断,一般传国玉玺丢失,必将有一番腥风血雨,而拥有玉玺的人,要么下去和阎王相亲相爱,要么拿着玉玺登上那个九五之尊之位。
她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家师父的日常,第二个结局很快被她叉掉,第一种结局……
她说不上来。
年少看武侠电影时,依稀记得绣春刀的解说中有那么一句话: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
一个人即便再无敌于天下,也总会有疲倦的时候,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再强的天下第一,也架不住百人骑兵。
人会力竭,刀会卷刃。
没有一个人会想不开要和朝廷作对,杏子林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哪怕她请来了天峰大师坐镇,如果没有朱淮序出手,乔峰真不一定能功成身退。
祝向云突然很想问一句:师父,你会造反吗?
可在触及到祝无双淡然的眼神时,她忽然改变了主意,问题的答案早最开始的时候就告诉了她。
祝向云有瞬间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收回思绪再一抬眼,才发现祝无双的目光已在她身上停留良久,似乎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传国玉玺丢过的传闻,只不过,困扰她的却是另一桩事。
她垂下眼帘,帐子外是风声萧萧,沙漠中定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月色,营帐内烛火明晃,晃得祝向云罕见地沉默。
良久,静默的营帐内迎来了一声似微风拂过的叹息声,她问:“师父,我是不是做了一件错得不能再错的事?”
起初,她并不知道传国玉玺一事,所以可以心安理得请求祝无双相助于她,可如今……
她既已知晓,又怎么眼睁睁看着祝家因她跳入火坑,大不了中止计划,再等个几年,让这个计划重启。
那些苦命的人,她自己去救。
她可以先救人,让坏人伏法一事,她也不是等不起。
大不了,大不了就再等一等,她总归是等得起的。
若传国玉玺一事被传出去,祝家不过一介没落商户,就算祖上有先辈福荫庇护,又如何能抵挡朝廷人的算计。
她得重新筹谋一个更大的计划,最好能保下祝家的计划。
仅仅是一息之间,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祝无双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事是为师的错,先前没与你详说。
为师知你忧心祝家是否会因你的计划万劫不复,实则,你无需多虑,我还在一日,祝家便不会倒,至于其中缘由,你想知道,我可以一字不漏说给你听。
只不过,要等你进了祝家祠堂才能说这件事。
你可有疑惑?”
祝向云摇头,因为她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一件比当下任何事还要重要的事。
如果真的传国玉玺在祝家手里,那皇帝手里的岂不是一个假货,既然是假货,就没人质疑,甚至想要造反吗?
还有,她记得朱淮序说过,老皇帝弄了一个真假玉玺出来,那……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她是这样想的,自然也这样问了。
祝无双没有丝毫停顿,道:“半真半假吧!”
见她面露不解,解释道:“祝家手里的传国玉玺是真的,皇帝手里的也是真的,只不过是仿制的。”
祝向云已经快要被绕晕了,什么真的假的,既然祝家手里的是真的,那皇帝手里的自然是假的,为什么也是真的?
祝无双自然看出来了她心中的疑惑,只不过他并不着急解答,而是走到桌子前,斟满了一盏酒。
很快,营帐内充斥着淡淡的梨花香,祝向云轻嗅了一下鼻子,似乎是江南有名的梨花醉,清泉入海,难觅其踪。
梨花醉不似寻常的酒,入口时绵软,带着几分甜意,倒也合了江南人爱嗜甜的性子,只不过等壶中酒见底后,酒劲才姗姗来迟,没了先前的甜腻,只剩淡淡忧愁萦绕在心间。
这便是梨花醉的妙处,因此在江南一带颇受人尊崇,价格也极高。
祝向云能记得其中的味道,还要多亏了陆小凤,酒鬼的朋友自然也是酒鬼,陆小凤向来不缺这样的朋友,因此她也沾了陆小凤的光,在难得的闲暇时光里,品到了这难得的梨花醉。
余味幽长,幸亏她不会醉酒,陆小凤只喝了几盅,待她再回首时,已泪流满面,抱着柱子大吐苦水,从他第一个动心的女人一直说到他小时候生活艰辛。
她知道陆小凤很小就混迹江湖,所以他的人生确实很艰苦,至少祝向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比那还要苦的日子,连带着她都觉得杯中的酒多了些许苦味。
那是一个月亮极圆的夜晚,蟾桂挂东山,孤星落柳梢,徐徐微风吹开湖中水波,也让花满楼的眉目间都添了几分忧愁。
彼时,她正忙着赏月,不知不觉中屋里已经多出了两个醉鬼。
梨花醉她自然也喝了,却并未像他二人那厢严重,双眼迷离,两颊酡红。
花满楼一盅接着一盅地喝,好似心中藏了天大的苦楚,陆小凤又哭得特别难看,眼泪鼻涕混在一处,看得祝向云直皱眉,毫不犹豫从花满楼身上搜罗出一方帕子,盖在陆小凤脸上。
那一夜稍显漫长。
陆小凤鬼哭狼嚎过后,花满楼居然也跟着哭了起来,只不过没像陆小凤那样有失风度。
祝向云脑门一热之下,哄着花满楼唱了首歌。
至于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歌词的大意是缠绵悱恻的爱情。
毕竟是江南有名的温润尔雅的君子,花满楼的歌声别样动听,不似陆小凤拉驴锯木般的哭嚎,偶尔听着陆小凤的诉苦,他也只会淡然一笑,有时唱至情到深处,眼角还会滑落几滴泪水。
看得祝向云当即别开了眼,把自己的绣帕递了过去,她真怕自己头脑一热,做出什么唐突佳人的事来。
毕竟,她是真的色鬼,要不然也不会看上花满楼。
今夜月光慷慨,营帐内也洒下一缕月光,落在晃荡的酒盏中,盛着一轮明月。
屋里跳动的烛火让她鬼使神差地晃了一下心神,一杯清酒下肚,她居然从中品出了梨花的愁苦。
似乎玉玺真假也没有手中的梨花醉重要,至少此刻是。
祝向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浅尝而止,哪怕是饿急了,也只会吃个七八分饱,太饱了会让人产生倦意,她毕竟是个要行走江湖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丝毫松懈,这是祝无双交给她的第一课。
她是个很好的学生,将这条记得很清楚,也做得很好。
以至于在外人看来,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却对任何事都感兴趣,身上看不见一点世俗的欲望。
“接下来你要如何呢?”眼见酒壶里的梨花醉快要见底,祝无双终于想起了正事。
他这个徒弟将他年轻的样子学了个十足像,他记得冷青萍见到她的第一面,就问是不是他的私生女。
随着岁月更迭,这丫头倒是真的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不仅性子像,连行事风格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毕竟是自己一口米粥一口羊奶喂大的孩子,自然有几分像他。
也因着像他,祝无双才会事事上心,毕竟他最知道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什么鬼样子了,年少轻狂,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狂。
好在他的徒弟比他好上了不少,会演戏,有城府,而且她还年轻。
真该叫冷青萍来看看,他养大的徒弟,如今已经出落得十分漂亮。
一年到头栽在道观里,非说自己罪孽深重,祝无双对此十分无语,真是一个疯魔了的女人,可能也因为是女人,所以才会为情所伤。
祝向云微微抬眼,指腹摩挲着杯沿:“改名换姓。”
祝无双闻言手一抖,酒壶里的最后一点酒尽数洒在桌面上,仅仅是惊愕了一瞬,又十分从容地喝着杯里的酒,只不过手还在发抖。
他沉默了片刻,道:“冷青萍要是知道了,她会找我拼命的。”
他简直不敢想要是冷青萍知道了会如何,虽说是个为了情爱疯魔的女人,但在很早之前,她就和自己因为小孩的教育大吵大闹过一回,甚至差点给他下药。
回想起那庄荒唐事,祝无双至今都还能感觉到心惊肉跳,谁能想到冷青萍那个女人胆子那么大,还好他当即就察觉到不对劲,连夜抱着熟睡的小徒弟跑路。
真的幸亏他多了个心眼。
都是铁中棠惹得祸。
祝向云摸了摸鼻子,青姨对她的疼爱,她自然知晓,此事确实有很多地方欠考虑。
她忽然正声,挺着胸脯保证:“师父,你放心,到时候青姨真的要找你拼命,我一定带着你跑路。”
祝无双瞪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然后毫不犹豫一个爆栗就敲了下去:“为师还以为你要帮忙劝架,结果你要带着为师跑路,能不能有点志气!”
祝向云捂着头,眼里泪花点点:“有本事你和青姨吵架的时候别拉我出来啊!”
祝无双看向她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些不成器的意味,想着她好歹是自己养大,也不能真的和她生气,只能自己气自己,压下心底的不忿。
他问:“此事为师可以帮你,但为师要知晓所有始末,可有疑虑?”
祝向云摇头,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道来:“除了改名换姓,我还要换张脸,改掉所有习惯,甚至还要换个性别……”
听了她的话,祝无双一口酒哽在喉咙里,呛得他满脸通红。
顾不上其他的,祝无双咳了一声后就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等等,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徒弟的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吓得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来。
祝向云从他震惊的脸上,咂摸出不对劲来:“师父,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说的换脸是指易容,换性别是女扮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