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丫自己学得也不算好。
她家中安稳时,曾有个兄弟,小她两岁。幼弟年少机敏,过目不忘,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摸着弟弟的头说:“这孩子聪明,读书有前途的。”
弟弟于是被送到蒙学里,学堂里的先生也说他科举有望,于是家里拼了命地攒钱,供他读书。
弟弟回家时,就教李二丫一些启蒙的知识。李二丫学了,拿着棍子在地上比划,两个孩子蹲在一起,窃窃说着大人们听不懂的东西。
李二丫学了三字经,又学千字文。她学得也很快,弟弟跑去告诉父亲,父亲来看了看她写字的样子,叹着气走远了,摇着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然而教她识字的弟弟已经没了。
以前是弟弟拿着笔教她,现在是她教赵七。
赵七坐稳了,疑惑地看了迟迟不说话的李二丫一眼,没有催促她。
李二丫沉默着,忽然问:“你叫什么?”
赵七一愣:“我没名字。”
“大家都有名字。”李二丫扳着手指,一个个细数,“霍均,成先生,霁新先生,还有阿郎……”还有我弟弟。
她弟弟叫李佑,同样是一个充满爱的名字。
为什么她却没有名字?
赵七不解:“你叫二丫?我叫七?能认出来不就好了……”
李二丫沉默,对她而言不一样。李二丫是寻常人家的寻常叫法,她当然知道大家都这样。但她想要这点不一样,不是为了不一样,而是她希望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赋予了希望的样子。
她现在也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了。
终于,她想明白了。
李二丫对赵七郑重其事地说:“刚才,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
赵七张大了嘴:“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第一个钻出来的想法是,你们读书人真不一样。
说起名就起名,一刻钟都不等的。
李二丫对他宣布道:“我以后就叫衍,李衍。但是七郎你还是只能叫我先生。”
赵七不懂,他老老实实地说:“好的先生。”
新出炉的李衍李二娘志得意满,高高兴兴地略过了这件事情,指着面前的三字经第一行念道:“人之初……”
赵七跟着她念,口音有些重:“人之初……”
同一时刻,齐璞坐在矮凳上,手指摩挲着捡来的那块玉佩,冷声道:“有人盯上我们了。”
孙广泊小心接过,上下打量。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不过这块玉雕刻精美,是名家所出,玉质莹润光泽,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至少城北除了他家阿郎,和那个隐匿身份的霍均,没人能用得起。
他迟疑了一下,问:“阿郎,是城里……”
他没有说完,齐璞已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齐璞知道事情不会这么一番风顺,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是自己第一个发现问题。整顿的心思一闪而过,暂时被他压下。
“二郎。”他呼出一口气,“你悄悄查一下,这件事究竟是谁在搞鬼。”
孙广泊应是。齐璞手指紧了紧,又补充道:“不用做得太显眼,如果找不到……”
不用他多说,孙广泊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李衍的新名字风一样传遍了营地。
齐璞是她跑来禀告进度时知晓的。李衍昂首阔步地走过来,十分矜持又快乐地对他说:“李衍拜见阿郎。”
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宣告了。
“衍?”齐璞的兵书看到一半,他悄无声息地合上,笑着问,“什么时候取的名字?”
“就在昨天。”李衍道,“我觉得我还要有个字,我已经十五了。”
原来她是来讨要字的。
齐璞表示理解,且这确实是人生大事:“那我请霁新先生为你取个字?”
谁知李衍摇了摇头:“我想请阿郎为我取字。我长辈已失,此后只追随阿郎一人。阿郎既为我主,思来想去,唯有寻到阿郎这里了。”
这话说得很合理,齐璞完全无法拒绝。他绞尽脑汁探索自己读过的寥寥几本书,好半晌才敲定下来。
“你既然要我起,可不许嫌弃。”齐璞缓缓道,“衍,水朝宗于海貌也。河汇入海之相,亦为润泽天地之机。千里而往,寸步不息,取其千里为广。水满而出,衍于四海,取其津润为泽。”
齐璞深吸一口气,最后道:“便取字广泽如何?”
于李衍而言,重要的不是好不好听。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拜倒:“李广泽谢过阿郎。”
旧宣书,卷七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李衍,字广泽,司州洛阳人也。衍年少聪慧,广读诗书,智识通达。太祖怜其孤贫,器其才干,引为心腹。太祖练兵于洛阳,署衍教习学童。衍传其道于四方,就学者无高下之分,终岁讲解学问,尽日穷夜无藏私。宣开国重师儒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