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勒泰一手叉在腰刀,收紧下巴道 :“你朝有句话:飞上枝头变凤凰。苏韧,上回本王见你,你还是个搬砖头小官儿吧。恭喜你,已成天可汗跟前大人物啦。”
苏韧有一百句话去顶,偏敛手讷讷(ne)道:“殿下别来无恙。凤凰不敢当,只为朝廷驱使。”
阿勒泰干巴巴笑笑,眯缝眼,自坐下:“既你是钦差,本王到场了,谈谈吧。”
苏韧站直了:“我只是替朝廷传达意思。非常时期礼数不周,望殿下优容。”
阿勒泰摆手,转脸向万周:“万参议,此等机密,可否请其余人回避?留本王和苏大人在内切磋?”
万周清了清嗓子,瞅眼苏韧。苏韧不置可否。倒是站身旁的叶琪嘿嘿,盘腿往蒲团上一坐,仰望阿勒泰:“呃,风一吹我酒气冲脑子,一时动不得。”
阿勒泰定神:“你?叶指挥,怕以你的功力三十碗都醉不倒呐。真醉了——本王这对亲兵有八把子力气可帮你挪挪。”
叶琪笑道:“哈哈,醉不醉的,我们地盘哪能劳动来宾?殿下,苏大人可是奉旨钦差。朝廷有律例,凡四品以上官面见番邦官员,必要一通译一护卫在场。万兄可屈就当个通译,叶某配得上做个护从。殿下危难之中敢潜入府城,此种胆略,不至于为难苏大人违反朝仪,独对尊驾吧。”
万周附和。苏韧遂缓缓落座阿勒泰的对面,拱手道:“先恕我等唐突了,殿下。”
他注意到:阿勒泰身上沾着股香味。类似麝香,但更冷冽。
阿勒泰金面紫涨,仿佛释然说:“那好吧。正逢良辰美景,大家打开门说亮话。”
他嗓音颇大,把停在歇山顶上的一只大枭(xiao )(1)惊飞开来。
大枭振动双翅,遮住月轮。阴云之下,传来几声枭鸣,一时森然。
那飞禽盘亘几圈,许是听楼中人声渐小,又飞回镇朔楼的鼓架旁栖下。
残漏滴答,烛火更黯,光影与人影重叠。唯有大枭石化般,忽翻碧眼,转呈雪白鸮(xiao)面。
苏韧这厢已说完该说的话,还挂着他那张最惯用的面具,无悲无喜,一脸静气。
阿勒泰指头空抓,徘徊跺脚,叹息说:“你们要的居然比本王想的还多!我原本还不信……”
苏韧微一挑眉,万周抢道:“殿下尊贵,请莫听信谣言。凡事应以当下为重。”
阿勒泰拍大腿:“我瓦剌有十万骑兵,千乘战车,水土都是先人血汗换来的。称臣纳贡倒罢了。毕竟你们的天可汗比我大了几轮,算个长辈。你国大而富,百姓兵将有的是,武器金银不可数,倒也不差钱。然本王为搬个救兵,要割让那么多国土,实愧对祖先……”
苏韧徐徐拿出卷文书,抚触纸边道:“真令人扼腕叹息。虽十万骑兵千乘战车,但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瓦剌彻底分崩离析之前,殿下宜速决断。实在我们要的并不算多。虽我年轻,却知我朝要回的——大多是当年我朝国乱内讧时贵方借机收取的土地。因为瓦剌民众惯于游牧,这些地方耕田荒废几成沙漠。目前有求的不是我朝。万岁只须锁国,不费一兵一卒。待瓦剌血流成河后,局面如何?这殿下比我们清楚。万岁勤修德政,草木沾光,那时想要平北方,岂不容易?国师给万岁之信,写他可调动十之六七人马,哪怕夸大,胜算亦不小。殿下如没‘玄天引’,连王族都不能指挥。万岁圣人之心,愿拨乱反正。因此我等对殿下的抱怨,实在爱莫能助。”
阿勒泰忍不住说:“‘玄天引’为何能从王帐之中到了你们手中?”
苏韧心中一凌,一言不发。万周也是个不动应万变的。只叶琪好奇地端详王子,如隔岸观火。
月高染晕,城中寂寥。枭啼一声尖过一声,不意之中,徒增寒意。
苏韧等阿勒泰重坐下,才正色说:“殿下三思,这文书上的字一字都不能改。不然重新来过,耽误的是殿下大事。只要殿下签字画押,我等便不辱使命,可回朝廷交差了。”
阿勒泰握紧拳头,喃喃有词。苏韧听不明白。叶琪把活动活动长腿,轻打呵欠说:“不签也随殿下,谁不知养兵不容易。”
阿勒泰如梦初醒:“好,如本王同意,就能归还我玄天引?我匆忙间没带印章,又待如何?”
苏韧笑语温和:“没有印章无妨的。众人皆知:王子随身不离有一对赤金鹰环。暂时交我一个呈上万岁,大内会善加保存,待风波定后我国原物奉还。印章尚可伪造,此物足见诚心。”
阿勒泰咬牙取过文书,唤道:“苏合,那楚克。”
他身后大汉,一个飞快取出笔与墨汁,另一个跪在地上,让王子将文卷铺在其背脊。
王子扫了一遍,落笔签字,交给苏韧。他踌躇片刻,双眼紧闭退下只臂环,递给苏韧。
苏韧细细审阅文书,转交万周。他再接过臂环对光审视,掏出个黄绸布袋放好,对王子躬个身。
阿勒泰迫不及待说:“玄天引呢?”
苏韧微抿嘴角,不轻不重说:“殿下莫急!我本刀笔小吏,到如今胆子也不大。夜间带一同僚来见您,谈得成与否并无把握,不可能将那么贵重东西带在身上。而且宣府人多眼杂,殿下轻车简从入城那么久,恐已难掩行踪。如现在就将玄天引给您,反让您陷入危险。”
阿勒泰有丝不悦:“你说怎么办?”
“殿下可听过‘鸡鸣驿’(2)否?”
“那个大驿站——本王自然去过喽。”
“是了,殿下阅历广。鸡鸣驿内军民不多,不引人瞩目,离此地不足百里,距京城又近一步,对你我,交接宝贝比这里更安全。后天我一行便要回京,常例,我们会在鸡鸣驿军营中的‘广泽堂‘中。那天正值四月初八佛诞日,是个好日子。殿下不必亲自出马,子夜时分,只派身后这两名壮士来军营中见我,取走宝物便好。我方保证安全送他们回您地界。”
阿勒泰拍心口,算是答应。苏韧站起,并叶琪目送他。万周恪守规矩,陪同说:“殿下跟我来。”
阿勒泰走近苏韧打量。他似想捶下苏韧肩膀,半空垂下手,重步离开。
苏韧回味,觉阿勒泰比起以前有不同之处,当然他想外人看来:自己这几年,变化也不会小。
脚步声远,苏韧问叶琪:“你知王子现驻扎何处?”
叶琪取出地图,指了指:“应该在这。周围是他母家的部落,相对安全。”
苏韧细看地图:“怪不得他身上染香。”
叶琪嗤鼻道:“嗯。这王子我见过几次。总是一惊一乍,终究还是孩子脾气。”
苏韧寻思,大人有孩子心性,是好是坏?叶琪也在想什么,有几分出神。
苏韧拍他,率先迈步下楼。
迎面却见小飞兴高采烈,用端长宁常用的紫金棍棒,挑个小小活物。
叶琪咧嘴:“好你浑小子淘气,不好好望风,捉个狸子献宝,哄二哥饶过你们不成?”
苏韧摊手:“呦,我属老鼠的。供养不起它,没这福分。”
小飞擦汗说:“才刚见他们走了,就听草丛里有动静,俺们往里头一扑腾,没成想活捉这个,还以为是小豹——原是只野猫。”他一顿,怅然道:“要不是老大离着远了——他见了肯定喜欢。”
苏韧手指弹了下狸耳:“虽是食肉的——不得自由,也怪可怜见。”
那狸听了,哀嚎着胡挣扎。端长宁便把它解下来,撸着头颈往草丛一轻抛,还是放生了。
月儿漉漉,夜岚中再猛起一声枭鸣。苏韧回望镇朔楼,不见禽鸟,连匾额都显朦胧。
他收起笑容,上马对叶琪说:“来!咱去总督府。”
凝露紫号称神骏,跑起来带起风声。叶琪催马赶上,和苏韧并头问他:“二哥,为何会选鸡鸣驿?”
苏韧看着前路:“我不是说了,因那地方小。 ”
叶琪想说什么,又闭了嘴。
苏韧抚摸凝露紫,只望路面,悠悠道:“我能做的有限。要不然,宝翔不能迁去千里之外。鸡鸣驿,实是上边指定的。驿内有几百军士,而到了当天,它背后的鸡鸣山内会埋伏上万精兵。弟弟你不知,是因兵部故意以行军演练为名调用别处军队,而非宣府周边人马。既名演练,自可来去悄然。不过,我也认同鸡鸣驿更好:此地虽小,却是要冲。如万一有变故,我方损失不大,影响却大。朝廷其实是想找个契机,让天下人都知道:非我国要选边开战。至于真相如何呢——从来不重要!”
大家穿过一片树林。树影诡谲斑驳,鸮鸣此起彼伏,马儿行得更慢。
叶琪低声:“朝廷固然考虑周详。但纸上谈兵,只怕临场不应变。鸡鸣驿是个小棋盘,大军施展不开来。如此放兄弟们去,是以身冒险。守卫的孟千户——小弟识得他。此子烈士子弟,只素日疏懒,好玩养鸟斗鸡,河北军中好此道的都与他往来。”
苏韧听了暗叹,嘴上从容:“听上去倒是个会享福的,怪不得派他去守驿站。七弟,我不会武功。这趟出来,在哪都是一样——摸石子过河,全靠兄弟们帮衬。去就去吧,建功立业哪没有风险?”
叶琪昂然:“二哥说得对,兄弟们肝胆相照,在哪都一样!稍后见了总督,小弟与总督申请送哥哥一程,等过鸡鸣驿,咱再话别不迟。哥哥,你看月亮如糊层纸一般,象要起大风啊……”
苏韧心道:风不是一直在吹么?多个人陪,总是好事。难怪乎宝翔常心念他这班兄弟。
一行人穿过林子,便入都府,当夜众人如何商议,按下不表。
次日苏韧起来,观摩好叶琪麾下军士比赛操练,再整理行装。他本想养精蓄锐休息片刻,但林镇为京畿禁军收购的三百多匹混血良马到了宣府。他盛情相邀苏韧,带端长宁谭飞一起去看。
苏韧对林镇向来客客气气。端谭二人,纵心中不喜林为人,但后生辈对马匹倒有天生爱好。他俩只跟定苏韧。有苏韧和林唱和,边上人不怎么说话,亦不显突兀。
林镇号称相马大手,他甄别马匹裁汰病弱,说出话直中要害,对方讪讪无以反驳。
旁观的苏韧佩服说:“林将军一双慧眼,对得起腰间这块御赐收马的金牌。”
林镇欣然:“哪里,我不过是经手的好马太多了。京城几处宅里那几十个马厩都装不下。我心里是烦的,只眼睛看熟罢了。这些马固然精良,但您看咱给出去这一箱箱闵茶,也是货真价实,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端长宁似没听见,小飞瞟了眼马粪。
苏韧只知什么茶好喝,没本事品评茶叶好坏。
他掂起把茶叶,嗅嗅:“嗯,福建离此万里之遥,色香不变。还是你本事,知道调度能人。”
林镇亮出蜀绣金云纹的袖口,得意道:“过奖啦!晋商领先天下,我这人要用就用最上等的,不找他们找谁去?要不然,那天在总督府前我能送他老啊?”
苏韧指着马匹:“是啊,明日分别,你我只能待回京再聚。你押送这一大群,好生辛劳。”
林镇掏出缂丝有“林”的手帕,擤鼻道:“可不是!你我理应偕同回京。可我被当成马贩子使唤,带着那么多牲口不便住鸡鸣驿,只能赶到前边轩辕湖马场去歇脚。那地方你是不晓得,腌臜的不得了——一睡会长疹子。为了朝廷,我只好牺牲——将就一宿了。”
苏韧貌似同情,敷衍得顺利,只有点累。
忙到下午,苏韧才去总督府。府前站了好几十号百姓,面对守卫也不退缩,吵吵嚷嚷。
苏韧不明就里,努嘴小飞,从侧门进去,先进了偏厅,只见地上摆着十几个青瓷大罐。
雷风趴地上,旁边站俩陌生小官,见了苏韧,全都行礼。
雷风敲这个,抱哪个,啧啧说:“不赖。俺家正缺个腌咸菜的缸。这若是官府没收了的,可匀我一个带回帝京吗?”
小官之一忙说:“原官府收了就收了。但现今‘新民’闹到总督府上,总督大人对他们的头人冒海山素来有恩,他正在里面陈情,保不准还得还给他们。”
苏韧对雷风道:“你还眼馋个罐子,光瞧上边画天兵天将好玩?这叫将军罐(3),画得是罗汉金刚。还说咸菜缸呢,你知何用?是喇嘛尼姑圆寂后盛骨灰的。”
雷风正打开圆盖,惊呼道:“大人英明!这瓶里真有骨灰呢,我还当是沙子。”
苏韧对小官和气说:“你们秉公执法没错,只牵涉民俗不知底细。罐子不用往南边运,不该充公。瓦剌乱糟糟,国师四处封路。不借助菩萨名头,运什么都寸步难行。他们信佛,能把骨灰留这?人又穷,一分一厘舍不得,所以才闹事。”
小官们哈腰:“是大人通今博古。下官们疏忽了。既大人这么说,总督一定维持公正的。”
说话间,那老人冒海山抱着个大罐从里面出来,见了苏韧,他止步低头。
苏韧让路:“老丈请。”
冒海山道:“多谢大人!”
二人不再客套,擦肩而过。紧接着里面传令,让把原物奉还,请苏韧单独面见。
苏韧进去,见廖严穿布袍靠窗。一个老仆关窗,另一小童端上个药罐,登时苦香满室。
苏韧关切问候:“老师,您还没康复吗?”
廖严把药汁一气喝光,苦笑道:“老样子,不妨事。我早年在南方受了风湿,后来到北地,不耐寒冷。这两年上了年纪,肌骨越发脆起来。我天生学不会休息,常年总是忙碌,操劳大半生,收效甚微。有时,我也想‘夜夜入清溪,听取《离骚》去’,可梦醒来,人还是在边塞,只见长城上得明月。你快走了,我这回不说什么废话。该安排的,我们已经安排了。前路漫漫,老师不能陪你走完此程,只望你善加保重,香自苦寒而来。”
苏韧取出柄素扇,道:“是,学生回去就入夏了,请老师给学生提几个勉励的字。学生时刻不忘教诲,克己复礼。”
廖严注视他良久:“苏韧,嘉墨,字在心中,不拘泥表面。我官场浸淫太久,老气横秋,多年不题字,你是我启蒙的两个学生之一,彼此亲人,可不说场面话。此扇留下,将来回京见你儿子时,再写给小孩子。”
苏韧遵命。二人叙谈一个时辰,一起赴送别小宴,席间众人甚痛快,苏韧破例喝了几口葡萄酒,酣眠了大半宿。
黎明时,飒飒风摇窗子,细沙蜿蜒滑入窗框。苏韧不得不起来,把窗顶严。
他再打开一张鸡鸣驿的机关城图,这是廖严收藏的。拿到后,苏韧只给北海帮哥几个哥们看过。
绘者乃是孟千户前任,还主持过重修。对一座驿站小城,未免太过清晰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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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图文游记中的城市,只算神龙的首尾。真到苏韧身临其境,便生出些不同的感想。
黄昏将至,天日无光,宣府方向劲风吹来,如熊咆龙吟。
鸡鸣驿小小的一座孤城,匍匐在峰嶂之下。黄沙氤氲中,颇显沧桑。
苏韧将领子中积沙拂去。因天公不作美,众人走得艰难。
远方沙尘弥漫,鸡鸣山后狂风肆虐,黑得令人窒息。
叶琪瞭望,大声说:“二哥,城墙就在前面了。”
这时,有匹染血大马冲破风沙,从后面跌跌撞撞对苏韧这群人直冲过来。
殿后的雷风大喝,使出拔山之力,才将那伤马拦住,马背滚下来个人。
众人七手八脚,发现那是个姑娘,她已受箭伤,猎装浸透鲜血。
端长宁忙点住她几处血脉,那姑娘奄奄一息,抽搐着用汉语说:“苏…… 苏大……”
苏韧讶然,俯下背脊,那姑娘死揪住他衣摆:“信……书信……”
“信?”
姑娘的肋旁系个布袋。可等苏韧轻轻取下,发现招文袋已被箭簇穿破,空空如也。
谭飞掌了盏灯,照亮垂死的姑娘。她满面绝望,血沫从嘴角涌出,满含泪水。
苏韧心知她不行了,柔声问:“你从何来?谁让你来寻我?”
姑娘血噎喉头,无法开口。她奋力指向发髻,才断了气。
苏韧缓缓取下姑娘发巾。只见那蓝色发巾中间,绣着四个白线汉字:
“当 心 有 诈”
这四个字,仅围着尸体几兄弟才看见。
苏韧抓紧头巾,大家不约而同,倒吸口冷气。
小飞突兀开口:“这姑娘……我见过她。”
众人愕然,小飞用仅以兄弟们听得到声量说:“ 早两年那闻名的楚竹姑娘被封为永宁郡主,是咱老大选送她去和亲的。这姑娘是陪嫁郡主的几侍女之一。她有些拳脚,眼下有颗泪痣,我是绝不会记错的。”
苏韧一听“楚竹”,如鲠在喉。慨叹只要这名字出现,自己便有晦气……
端长宁大约也听过楚竹名头,扫了眼苏韧。雷风捂住自己要说话的嘴。
叶琪疑惑:“永宁郡主算站我方还是更重瓦剌?二哥,你认识她么?”
苏韧摇头:“我和老大都只与她有数面之缘。”
他猜想:楚竹让死者给他送信,也许知些内幕。很不幸她尚在意自己,难道要提醒他多留神。
纵然明知艰险,人如在弦上,哪怕是龙潭虎穴,朝廷有命,不得不发。
前有沙暴后有狂风。他横下一条心,天黑前必得进鸡鸣驿!
他们草草掩埋姑娘。小飞熄灭灯,叶琪面色沉重,拔刀飞斩伤马。
天空中一只系银牌金雕,朝着血腥俯冲直下。
端长宁迅雷般长臂半斜,棍棒已探点雕背。金雕猛然转向,飘落两根雕羽。
叶琪眼一亮:“这金雕应是孟千户豢养。它颇识人性,好几十岁了!”
金雕听了“孟千户”三个字,光在叶琪头上旋飞。
叶琪看苏韧,苏韧重重点头。叶琪腾飞上马,对金雕道:“你回去,咱就去见孟千户。”
一行人走到鸡鸣驿关卡,城门有个青年军官奔出,对苏叶行礼道:“卑职奉孟千户之名恭候大人们多时了。千户并诸位同僚,在广泽堂备下酒菜,正在相侯。”
苏韧认出他是个百户,自称姓祝。
苏韧见祝百户全副武装,士兵肃然,料想孟千户已按密令布置好机宜,略微欣慰。
鸡鸣驿房屋百千,迷宫一般,干道狭窄。风沙日路上不见多少行人,家家户户透昏黄灯光。
众人走进营房,守卫不少,内院里金雕飞来飞去。
“广泽堂”檐下,挂着一溜大小鸟笼,里头点着灯。
祝百户禀告:“孟长官,贵客来了!”
没人回答。叶琪攸的一把,挟住苏韧。
祝百户迷惘中,推开大门。惊异道:“天哪……”
只见大堂内十来个官兵皆身穿武装,围着一个石砌的大圆坑,或坐或倒。
他们背后的长桌,酒菜都不曾动过。
堂上有两行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4)
主座瘫坐着个穿着护甲的胖军官。祝百户忙过去抱住他:“孟千户?”
孟千户人事不省,不时发出鼾声。厅里官兵个个睡得好沉,如被妖魔催眠,怎么都叫不醒来。
祝百户白日见鬼一般怔怔,苏韧问:“你何时离开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