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弦雨就看着人形的怪物向他跑来,跌跌撞撞,浑身是血——王栖川作为一个神,他干涉了游戏,用最粗暴的方式,然后被誓言反噬。
陈弦雨一眼就看明白了,但也不明白,他输了游戏,答应的事没做到,他不怪他,反倒还来救他?
“你死,游戏也是输,我打破规则,游戏也是输,左右都是输,我当然要留住你。”
“……看不出来,”陈弦雨有点无语,“你还挺有逻辑啊?”
“我知道他们怎么作弊了,该死的黄道神。”王栖川声音沉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们很快降临,世界要坏掉了,你不要死,我送你走,你起来。”
陈弦雨不肯起来,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可我想做小草啊。”
“不许。”
“神不是不能收回许诺吗?”
“对,但是,不许,我以神的名义,不许你做小草。”
“你怎么……耍赖啊……”陈弦雨被气笑了,他咽了口血,捂住了肺部,想用仅剩的力气试图和对方讲道理。
但他没能讲出什么道理来。
他的嘴被堵住了。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抗拒着偏开了脑袋,但他的身体被拖了起来,一双大手箍了他的腰,把他抵在船舷上。
畜牲喘着粗气,又烫又烈,还在试图用最直白的方式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弦雨实在挣不开,被搞的很痛,心想还不如叫他死了,他气得咳出了血,血洒了一身,蛮力的手掌才总算松开了他。
然后陈弦雨一抬眸就看到了眼前的脸。
这张脸上的愚蠢不是假的,决意也不是假的。
打破神誓透支了太多代价,这张脸的主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
王栖川就像一根急速烧尽的蜡烛,长发散作风雪,肌骨碎成星点,这个神,快要死了。
“你看啊,我时间有限,我本来就要死了!”王栖川急红了脸,脸上的肌肉都在发抖,比急迫更多的,是害怕,是陈弦雨从未在一个神身上见过的害怕。
风中的声音越来越碎,王栖川连吼带着恳求,用最后的时间说道——
“我就是来兑现许诺的,但不是小草,是我自己!”
“早知六个傻逼的诡计,我就不该请你出山,不该惹你,不该让你伤成这样!”
“是我对不住你,就当赔给你的,你……你等我死后,你拿走我的神格,随便你逍遥……”
“以后你想做神就做神,想做人就做人,想做大章鱼都可以!”
“但你不要做小草好不好……”
我怕我找不到你。
最后一句话,也在风里熄灭了。
英武高大的旧神躯体,蜡炬成灰一样,轰然倒塌,散作一地遗骸,遗骸正中,原本心脏的位置,是一团金色的辉光,如死灰中的星火,温柔地呼唤着下一个归属者。
陈弦雨一肚子话骂不出来,张了张嘴,千言万语,落到唇边,只剩两个字:“……傻子。”
他没有动。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雪落在遗骸,风吹过遗骸,遗骸风化成遗骨,很快,一地遗骨也要消失了,只剩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被风吹落,从断舷落下,飘飘摇摇,和大雪一起,洒向万米高空之下的人间。
那是旧神的神格啊……总也能保护那么一两个地方吧。
赌局失败,新神降临,神权迭代,秩序崩坏,这份旧日的馈赠,该有自己的去处。
毕竟,那家伙口口声声,自称人类守护神,不是么?
至于他自己……
“那我不做小草了。”
“真是的……”
“我真讨厌你。”
陈弦雨无奈地叹气,然后转过身,做出了一个决定。
随即,他撑起身体,用尽所有力气,毫无迟疑地、从断舷缺口一跃而下。
黑天大雪中,他伸手抓住了被风吹落的、最后一根旧神遗骨。
遗骨贯穿胸腔,他们合而为一,在漫长冰冷的疼痛里,他们互相拥抱着,一起坠向人间。
那片天穹之下的土地啊,山迁海移,参横斗转,苦雨终风,荣辱盛衰,无论换了谁做主,最过无情的,总归是时间。
一眨眼,就是三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