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地位尊崇不假,但浑身上下的气息并不似久经沙场的将领,倒像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处在今夜这样敏感的时刻,能领兵过来与他们崔氏计较的,怕是只有凉州燕氏了。
就是不知眼前这人在家中行几,是否是那个差点同他成为翁婿的少年郎。
崔砚也不藏着话,只再度拱手淡声道:“某与二位将军不曾见过,但某猜,二位应是大王之子。”
一直未曾说话的燕锋听到崔砚的话,也不由挑了挑眉,接话道:“既认得我们,崔公便知此番我们来此为何,崔公当初见风使舵,半道毁弃婚约,如今可后悔了?”
随着这一句犹如质问的话下来,气氛也随着紧绷了,双方安静了下来。
崔砚身后,崔瑛和郭暧都攥紧了拳,生怕那些个凉州骑翻脸杀过来。
“呵呵~”
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身形清瘦的崔砚却低笑了一声,让燕锦和燕锋都蹙了蹙眉。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犹在,天子尚存,某此心自不能偏移。”
这一句话很轻,没有用什么气力,仿佛只是与人闲谈的絮语,但放在此刻确实掷地有声,让燕氏两子哑然无声。
刚要出言放句狠话,燕锦嘴还没张开,身后便被一道懒散但又威势赫赫的话语打断。
“好一句天子尚存,此心不移,崔家家主当真是个赤胆忠心的,可惜你的天子就要死了呢。”
天际间的闷雷还在隐隐作响,但始终听不到一声炸响,但此刻这忽地出现的桀骜之语,则很好的代替了惊雷声,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惊了一跳。
来人骑在一匹体量高大健硕的突厥马上,目测是个年轻的儿郎,身量颀长,满身肃杀。
夜色浓重,崔家人看不清这人具体容貌,只知道那人面貌英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亮如星子,盖过了他头上的金狻猊武冠被火焰闪出来的微光。
他一身甲胄覆体,本就健硕挺拔的身姿更是让崔砚这等文人显得单薄。
燕锦与燕锋两人还好,听出来人是自家人,忙笑着回头招呼道:“五弟可算是来了,磨蹭了这么久,都以为你被阿父看住了呢,再晚来一点,可就错过好戏了。”
一声五弟,让在场的崔家三人都了然于心,这人正是那位与自家阿鸾曾有着一纸婚约的凉州燕氏五郎。
郭暧抬起头,浓重的夜色也挡不住其眼中的不喜与敌意。
燕钰对旁人的视线和情绪比较敏感,当即就感受到了来自曾经差点成为他岳丈的崔砚身后的那一道视线,但望过去时,对方仍是低着头的模样,仿佛先前都是他的错觉。
很快被燕锦这个四兄吸引了注意力,燕钰拧起一双眉毛,扭头排揎道:“这就是四兄说的乐子?在我看来甚是没趣。”
“阿父那条军令二位兄长是没听见,过来这一趟是能成仙?小心阿父知道了骂你们一脸口水都开心了。”
燕锋本就是被这个四弟诱来的,如今也有些后悔掺乎这等幼稚事,忙撇清关系,将自己摘出来,言都是燕锦强拉他过来的。
燕锦一看两人没一个好脸,嘿了一声也不作挣扎了。
“五弟不说,阿父怎能知道,何况五弟就能咽下这口气?”
这声并没有压低声音掩饰,崔家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下又是一番波澜。
燕钰没有说话,只是策马走近,将崔砚仔细打量了一番。
燕锦便以为五弟也来了兴致,继续趾高气扬说道:“既如此,你们崔家当初悔婚,违背了信义,合该给我家赔礼,唔……还有你那个好女儿,不如一并唤出来,给我五弟致歉。”
本就无礼,如今加上后面的要求,便更无礼了。
然燕锦的打算并不是如此,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这位名满洛阳乃至大晋的崔氏贵女生得何种模样。
在凉州时,因两家婚约,燕锦便听说了这位崔氏贵女的美名,都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好似洛水之神也不过如此了。
燕锦忽地生了个好奇心,想着今夜能不能提前瞧上一眼。
反正婚约都散了,也不是弟妹了,看一眼有什么打紧。
牵扯上家中女眷,崔家三人便不够淡定了。
崔砚立即婉拒道:“此番要让三位皇孙失望了,小女秉性柔弱,此等场面怕是会惊出毛病来,三位皇孙若是想听我崔氏赔礼,某代替全家即可。”
说着,崔砚便要肃拜,但刚一动作,就被人出声打断了。
“倒也不必,今夜我过来本就不是为了强逼你崔氏赔礼,只为了寻回我两位乱蹿的兄长,即可便走。”
“还有。”
燕钰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了一声,话语满是讽刺道:“一听到我家起事,连你这个家主的信都未曾抵达,便果断折返回洛阳,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柔弱,倒是有决断的很呢。”
这事不难猜,家中刚起兵,还未过三日,崔家的送亲车队便早早退回了一个郡,按理说就算是崔家遣人送信,也不该如此迅速,只能说是那位崔家女郎火速决断,先行表示了崔氏的意思。
可笑去岁家中纵使忙乱异常,还是为着他这位即将到来的新妇备下了婚仪,甚至留下了他这个本该伴着阿父奔赴战场的人以作迎娶。
结果就是等来了这个,这如何能不恼怒?
听到这话,崔砚也不反驳,虽然长女确实是提前拿了主意折返,但这确实是崔氏的选择,他确实送出了折返回洛阳的信,不过是长女预判到了家族选择,提前掉头了而已。
崔砚无言,维持着拱手的姿态,良久都未曾变化。
燕钰一声令下,随着燕锦两人过来的凉州骑便听令撤走了。
策马转身的空隙,燕钰看着崔砚端肃淡然的面色,忍不住留下了一句讥诮的话语。
“你崔氏,当真是目光短浅。”
这句不客气的话语落下,燕钰再不做停留,策马消失在夜色中。
而也在此刻,天际雷声作响,雨丝一滴滴落下,打在崔家人劫后余生的面上。
“阿父,这燕氏子当真是粗蛮无礼,竟如此辱我崔氏!”
崔瑛待凉州军走了,神色难免有些愤愤不平。
郭暧沉默着看着那一片远去的凉州骑,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崔砚倒是仍旧心平气和,甚至比之先前更多了几分松气。
燕氏五郎的态度,至少代表着他崔氏至少是性命无虞的。
目光短浅吗?
从一方面来说也没错,他崔氏确实是短视,无法预测谁能赢,心思也浅,崔氏如今很好,崔砚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知深浅的从龙之功而冒险下注。
这样想,崔砚也不在意这位小辈的言语冒犯了。
“落雨了,今日能睡个好觉,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大有将洛阳城清洗个彻底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