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清想起柳氏,从小陪着她,陪着她在崔氏主家、陪着她来京都国公府,给了她于生母纪月隐身上得不到的偏爱。
是的,偏爱。
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偏爱。
所以,她愿意纵着柳氏的小心思,纵着无伤大雅的僭越,让她们的关系超乎寻常主仆的亲密。
但,并不包括,背主。
哪怕是爱她如命的柳氏,也不能打着爱护的名义,背叛她。
桃花眼恹恹地抬起,觑着一室空寂,崔时清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般焦躁难忍,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地盯着地上的碎盏,双手不受控制地拉扯着一串佛珠。
“崔氏规训都忘了吗?”
“你不能和他作对,你付不起这个代价。”
“再送你回主家。”
“好不好?”
啪嗒一声,随之响起玛瑙珠子落地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手心空落的不适感传来,崔时清停下神经兮兮的自语,皱着眉,神情懵怔地看着双手。
丝线轻飘飘地落在掌心,其中一头紧紧缠绕着她的食指尖,染了血色。
“……阿姆。”
鸦黑的长睫连颤了几下,湿漉漉的眼睛四处望了一圈,却没有搜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崔时清又呆了片刻,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一时间,懊悔、伤心尽数涌上眼中,大颗的眼泪顺着长卷的睫毛,成串滑下。
“来人,我要、要……”
崔时清骤然被软弱所裹挟,想要改变主意。她哽咽着开口,想把柳氏唤回。让柳氏替她找来女医,上过药,再搂着她,轻哼几曲小歌,哄一哄她。
她会原谅阿姆的。
青灰色的衣袂落入眼中,崔时清眨落眼里积蓄的泪,正要看清来人,让她厌烦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了?”
纪危舟跨过地上的碎瓷珠子,把哭得泪痕斑驳的女娘子揽进怀中,抱着安慰地颠了颠。
“讨厌鬼!”
崔时清无处躲藏狼狈,恨得牙痒痒的,用没受伤的手,砸了纪危舟好几下,还不解气,张口就咬住他的耳朵。
理智让她收着劲,不敢咬出血来,磨了磨牙,直到听到一声闷哼,心中痛快了些,才松了口。在轻颠中,不自觉地往纪危舟的颈窝上蹭了蹭,委委屈屈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纪危舟握着她的手,小心取下指尖的丝线,抚了抚,柔声问:“疼吗?”
“……才不疼。”崔时清闷声应了下。
纪危舟摇了摇怀中的女娘,轻哄道:“我给你上药?”
“你会吗?”崔时清有些犹豫。
“我定比医女还要仔细的。”纪危舟低下头,亲了亲指尖上的伤处。
冰冰凉的唇瓣,软得不可思议。只一瞬,指尖上的绵软冰凉直通心底,好似散去了疼痛,连带着眼中的委屈,也在丝丝凉的触感中,少了大半。
崔时清没了意见,垂眸安静地看着纪危舟为她洗面净手,又取出膏药,动作轻柔地涂抹伤口。
这双手,是挺稳的,也、挺好看的。
崔时清暗道,面上没有一丝异样,沉稳淡然,黑漆漆的眸子像是在看着寻常死物,没有半分波澜。
“耳朵怎么红了?”纪危舟摸了一下,惊讶道,“这么烫!”
咬的是他的耳朵,小女娘的怎么红了?
“……”崔时清忍了忍,戳了戳纪危舟面颊,气急败坏道,“谁许你摸我耳朵的?”
说完,崔时清觉得不好,目光偏移几寸,补充了一句,“这艳阳天,我太热了!”
“我也热的。”耳垂上的湿濡让他口干心热,浑身都躁得慌。
纪危舟瞅了眼不远处的冰盆,问,“唤人进来加冰?”
“那你还不走?”崔时清语气不善地赶人,却没有起身从纪危舟的怀中离开的动作。
“我又不热了。”纪危舟收紧了手臂,箍着纤细的腰肢,耍赖道:“我不走。”
崔时清眨了眨眼,散漫地嗤了一声,嘲讽道:“你这成天翻墙入院,窝在女娘子的屋里,书也不读,像什么样子了?”
纪危舟轻笑着,问:“软软想读什么书?我让江南送来。”
崔时清翻了个白眼,“说的是你,怎么扯到我这儿了!”
“我想与你待在一处。”纪危舟理所当然道,“况且,软软既要督促我上进,总要陪着我才对。”
崔时清一阵无语。
谁要你上进了?!不许上进!
崔时清眼睛转了转,指了指窗棂边的案几,上面累堆着几册书卷。
第一世,只因她在私塾里翻看了几页话本子,纪危舟便出言训斥过她。彼时她还小,被几句大道理牵着鼻子走,也不知反驳,丢了好大的脸。
正好趁着今日,出口气!
“不想走也行,那儿有话本子,你念给我听。”
话说完,崔时清就盯着纪危舟,只等他‘故态复萌’,好生羞辱一通。岂料,对方却一脸兴致地单手抱起她,来到案几旁,认真挑拣了起来。
这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