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都是苦主啊,否则怎会情愿赴死?”
“他该死,害了这么多人!”
在场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权贵,他们欢欢喜喜来玩,却横着抬出去,任谁家也接受不了!
窸窸窣窣、碎碎念声,顿时被点燃,劫后余生的愤慨也在众人的心中蔓延。
纪危舟扔掉长刀,拨掉崔时清面颊上的碎发,看着她说:“我们回去吧。”
“放我下来。”没了危险,崔时清也不要纪危舟来抱了。
纪危舟遗憾地叹了口气,弯腰松了手,见崔时清的仪容略显凌乱,双手扶着她,柔声道:“衣裙脏了,我替你挡一挡。”
崔时清低头看了眼皱巴巴的衣袂,没有拒绝,好在众人皆狼狈,于相互搀扶的人群中,并不显眼。
偏头看向李昶、蔡梦期,叮嘱道:“直接回府,不要乱跑了。”
“我要回家,用上几大碗的安神汤!”蔡梦期面色发白地点点头。
“啊,我也要。”李昶揉了揉发闷的心口,一瘸一拐跟在他们身边。
提起汤药,崔时清的眼中多了些精气神,“我有个极好的方子,迟些让人送与你们。”
纪危舟忍不住笑了笑,正要跟着讨要,神色骤然一凛,把崔时清推至身后,衣袂鼓风掠过半空,以臂挥挡偷袭的长箭。
同一时间,身后响起破空之音,血腥味混合着闷滞的空气,直冲心肺。
纪危舟回过身,沉默地看着,正中心口的长箭。
泪花被突如其来的钝痛激了出来,桃花眼湿漉漉的,瞅着面无表情的纪危舟,指尖紧紧扣着他的左手,恨不得掐死他。
“为什么?”
分明,你才是我的挡箭牌!
崔时清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中箭。想不通,但也不妨碍她迁怒。
该死的狗东西!该死的天道!又在害她!
身体无力支撑、在倒下的那一刻,她还死死掐着九世宿敌,眼里心中全是不甘。
再来一次!我要……
呐喊的巨人还没发威,她便失去了意识。
*
‘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纪危舟自知无力改变命运,便顺从天道的安排,以‘天煞孤星’之名,坐上帝位。统治天下数十年,一世又一世。
第一世。
油尽灯枯前,有人问他,皇后陵寝应当如何安置。一双明媚的桃花眼,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糟污虚伪的人世间,如要选一人相伴,纪危舟想要她。
一代大帝终陨落,有人道他冷情冷心、以至孤寡终身,也有不曾忘记他安攘四海、令天下海晏河清。
世人评说非议他的功勋与过,却无人察觉,六亲无缘、断情绝爱的大帝,临终前悄然多了位崔皇后,因去得过早、唯存的数块遗骸被封入红玛瑙宝盒中,安置于后陵。
纪危舟唯一的反骨也只在此,红玛瑙宝盒再未离身。
第七世,在书房彻夜孤坐的纪危舟,很想见到一人。
他来到死牢,暗中观察崔时清许久,企图从她的面上看到恐惧与懊悔。但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桃花眼中除了麻木,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要知道,崔时清在想什么。
他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崔氏女,低声问她,可有悔意。
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依旧望着虚无处,低哑的嗓音里是万年不变的桀骜。
我没有错。
错的是你、是世间各路魑魅,是这不公的天道。
崔时清再不愿开口,也不愿与他半分眼神。
留下一枚信物,纪危舟给了她逃出生天的机会。
她没有用,甚至没有触碰。
罪人伏诛的消息传来,纪危舟的心空了一瞬。和之前一样,悄无声息地夺走尸骸,化骨成灰,留在了身边。
寿终正寝之际,他没有任何留恋,唯独忆起一双微扬傲慢的桃花眼,听着世间唯有的鲜活,一声声不悔,阖上了眼。
第八世,纪危舟给了她许多便利,狼狈地立于悬崖之巅。
他想,终于要结束了吗?
下一刻,崔时清却死在了他的眼前。
抱起她的尸骨,纪危舟仰头觑着澄澈的碧空,他承认。
是的,我们没有错。
错的是这世间诡异横行、天道无情。
我们都没有错。
*
崔时清面容冷白,气息细弱无声。
——躯壳无声无息,轻柔拭过被尘泥染污的容颜,他迷茫。
纪危舟双手颤抖,抱起了她。
——尸骨破碎不堪,血肉浸湿袍衫、冷寒透骨,他窒息。
一下下地轻吻着,渴望着、把她藏进骨缝血肉中,与他融为一体。
——皮囊青黑僵硬,唯有眉眼间的执拗,还有几分熟悉,他憎恨。
鼻尖一遍又一遍,绘画她的面容,捕捉着若有若无的心跳,与微凉肌肤下,血液流淌的生息。
在惊雷声中,望着气若游丝的女娘,纪危舟笑道:“牠若再把你夺走,我便毁了这人世间,为你出气。”
雷霆飞火、震天动地,彻夜不休不止。
翌日天明,黑云终是散去。
而崔时清也如大梦一场,挂在纪危舟的身上、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啊、这是,没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