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哥儿。”小儿局促地应道。
崔时清瞥着面黄肌瘦的儿郎,“可是流民?”
“不、不是流民。”毅哥儿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崔时清的装扮,目光落在绣了金线的披麾上,“我原是勉州城里的乞儿,实在没了出路,为了寻口吃的,这才出城刨挖草根野草果腹。”
崔时清蹙眉沉思。
毅哥儿看到她面色不虞的模样,战战兢兢地又道:“我、小的方才以为是碰上强征青壮、洗劫村县的兵痞了,并非有意冲撞贵人。”
“勉州主城距离此处一百余里,你寻口吃的,跑来了这深山老林?”崔时清冷笑道。
“这、不……”毅哥儿哆哆嗦嗦,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难看了。
大掌柜崔竹下马,把肩上的麾子裹在小儿瘦削的身体上,哄劝道:“我等不是欺辱小儿之人,你且说实话。”
毅哥儿默默瞥向抓他来的护卫,眼里满是指控。
护卫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申辩道:“你偷我的马,还敢咬人,我哪怕揍了你几下,却也不曾用力呀。”
崔竹不赞同地乜了他一眼,轻抚着毅哥儿的脑袋,“好儿郎,你出自何处?”
身上裹着还带着暖意的麾子,小儿仰头觑着面前温善面容的阿伯,又看着后面的阿姆、与共乘一骑的两位年轻的阿姐,他想起了还住在漏风的茅草屋里的同伴。
他们还饿着,在等着他。
“我若全都交代了,可不可以与我些许吃食?”毅哥儿忐忑地看着崔时清,问道。
崔时清攥紧掌中的长鞭,不知应当如何开口,崔竹看出了她的意思,承诺道:“我们可与你一斗精米。”
毅哥儿的眼睛亮了起来,忙声道:“我确实是从勉州城里出来的。自打州府断了慈幼局的米粮,我们先是在城中乞讨,但是城里的乞丐太多,还有一部分流民,刺史怕乱,便让差役把我们全都赶出城了。”
勉州都如此艰难,连慈幼局的孤儿都养不起了?
崔时清沉默了片刻,看着瘦骨嶙峋的小儿,“直通勉州之路,可还畅通?”
毅哥儿摇了摇头,面色愁苦道:“流民和叛乱的兵痞太多了,还把守着勉州主城的四处城门,贵人们这时过去,怕是还没入城,便要抵挡不住那些饿疯的人。”
“看来,情况比我们想的还糟糕。”崔竹心情沉重道。
前路不通,后面又有利州叛军杀烧掠夺,怎么选都危机重重。
崔时清看着飘飘扬扬的雪花,沉声道:“天色不早了,先找地方扎营,明日等派出的人都回来了,再做决定。”
叶霖看向探路的护卫,后者指着右前方的一片密林,说道:“那儿有一片空地,正适合扎营。”
“县主以为如何?”叶霖按着腰间的刀柄,躬身问。
毅哥儿听到叶霖的称呼,眼睛微微瞪大了些,直勾勾盯着崔时清,心怦怦乱跳。
崔时清眼尾微扬,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这小儿如何处置?”叶霖又看向毅哥儿,笑了下。
崔时清摩挲着鞭子上纵横交错的皮子,看了一眼蜷在麾子里瘦瘦小小的小儿郎,拽进缰绳,面朝护卫所指的地方。
“把米给他,让他走。”
护卫很快提来一袋精米,正要递与他时,视线落在小儿伶仃的手臂上,有些迟疑。
毅哥儿却以为他不舍,慌忙地夺过麻袋,紧紧抱在怀中,后退了几步。
“……提好了,小子!没人抢你的!”护卫怒哼一声,挥挥手不再理睬他。
“走吧。”崔竹拍了拍毅哥儿的肩膀,也翻身上马,跟在崔时清身边。
注视着一行人马即将出发,毅哥儿抱着沉甸甸的米袋,肩上的披麾长垂地上,把小儿郎的脊背压得直不起来。
马蹄声响之际,他骤然焦急地惊呼道。
“那里有埋伏!”
崔时清回过头来,不辨情绪地看着他。
小儿郎终于还是被过分沉重的负担击垮,泪流满面地跪坐在地。
“我不想的,阿姆、还有弟弟妹妹都在那伙人手中。”
面黄肌瘦的小儿死死抱着怀中的米粮,像是在抱着唯一的生机。
崔时清看着他,眼前浮现起一张模糊的面孔,与眼前的小儿渐渐重叠在一起。
翻身下马,崔时清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伸出的手掌悬在半空,微顿了一下,便生硬地拢紧披麾,屈膝靠坐在光秃秃的榆树下,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小子都做了什么坏事?”
毅哥儿的哭诉哽在喉间,无措地盯着坐在自己身侧的贵人。
周围的护卫皆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应该作何姿态。
柳氏和崔竹对视了一眼,也从马上下来,与他们围坐在一处。
“说罢,就冲着你出言提醒的份上,该帮的,永宁县主都会帮你的。”柳氏捻着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小儿郎面上的泪痕,柔声道。
毅哥儿十指用力地扣按着怀中的米袋,哽咽道:“永宁县主?数月前来孤山剿匪的永宁县主?”
崔时清微微蹙眉,“你怎知此事?”
“徐二叔和县尊大人在孤山遇险,多亏了您与兄长,才保下性命,得以亲手斩杀匪首。”毅哥儿没想过自己会遇上二叔口中所说的贵人,湿红的眼睛不住地直勾勾望着崔时清。
“斩杀匪首?”崔时清低声重复了一遍,问,“徐二叔,是金娘子的夫君?”
“对!县主也识得金阿婶?”
崔时清想起了勉州秋末午后的暖阳,穿行于小巷的独轮车,伴着清脆的铃铛声,是她在梦中也不曾忘记的丝丝甜的粽子糖。
她的心后知后觉,感到了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