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苇一应了一声,用眼神示意张渊跟自己往外走,出门路过另一间调解室,听见有女警还在询问刚刚的女人是否遭遇家暴。
张渊跟上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到门口,季苇一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张渊攥着的一只手上:“坏了?”
张渊摊开手,助听器被踩了一脚,支离破碎。
“对不起。”他说。
季苇一无奈地笑:“是该跟它说对不起,你好歹也摘下来啊。”
没了助听器,张渊几乎什么都听不清,光靠看口型,实在勉强。
只把眼睛垂下去:“对不起,不该打架。”
他不戴助听器的时候,说话的音调也跟着变化,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一点,更含混不清,像是某种大型犬的呜咽。
季苇一还是听懂了:“嗯,不该打架,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不该打架,打赢进派出所,打输进住院部。
——那张渊估计只有进派出所的份儿。
他摇摇头:“不会受伤。就一个人,不会受伤。”
季苇一越听越觉得哭笑不得,亏他前一秒还在担心张渊没有安全感,简直堪称自作多情。
……张渊是来给送安全感的还差不多。
他甚至想要在对方胳膊上捏一捏:吃什么呀,长这么结实?
当然还是忍住了,虽然心里想的是打了但只至少打赢了没吃亏,脸上还是一脸严肃地端起批评教育的态度:“没有下次了。”
说罢率先上了车,和许琮说:“回家。”
许琮看一眼跟上来的张渊:“先送他去酒店?”
“不去酒店,”季苇一说,“把我们俩都送回家。”
他说完,又转过脸来对张渊重复一次:“你助听器坏了,今晚跟我走。”
许琮一面答应,一面仍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俩,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小季总,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了,我这辈子还没进过调解室。”季苇一说:“他赢得太轻松了,要不是监控里能看出对方先动手,我又提议要通过医院那边调查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家暴,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轻松解决。”
他说完,觉得今天这一天实在也太跌宕起伏,十分不利于心脏健康。
调一下座椅背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我睡会儿。”
他躺下去就真的困了,迷迷糊糊里,又想起张渊挥拳的一刹那。
季苇一嘟囔道:“以后别人说什么,你不用在意。”
要是说一句半死不活就能让人少活两天,那他这种从小就挂着长命锁的岂不是真能长命百岁。
说完,又想起现在的张渊好像听不见。
刚睁开眼睛准备重复一次,手机响了。
他见是季津,就接起来,又把眼睛闭上,敷衍地接:“哥?我今晚要把张渊带回来一天。”
他家里有几间空着的客房,随时带人回来都很方便,原本没打算提前打招呼。
电话那头的季津却哼了一声:“在外面给你惹事了?”
季苇一清醒过来:“你怎么知道?”
“小吴告诉我了,”季津说,“我就打电话来问问,没事,处理好了就行,没人受伤吧?”
季苇一皱起眉头:“我的法务为什么跟你汇报工作这么积极?”
季津在电话那头愣了一秒:“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怕你出事而已。”
季苇一轻笑:“我在这个家里,真是一点秘密也没有。”
季津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一样,十分自然地回答:“你在自己家要什么秘密?”
他说完,又想起什么:“爸妈明天下午回来,你晚上别出去。”
季苇一愣了愣,应一声知道了,挂断电话。
忽然问许琮:“你一天到底要跟季总汇报几次工作?”
许琮扶着方向盘的手滑了一下:“这个……主要是根据你的身体情况……”
这个答案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季苇一没有为难许琮,重新在座椅上靠住,淡淡地皮革味的飘进肺里,他长呼一口气,偏头看着旁边似乎正在认真反省但也可能只是在发呆的张渊。
父母走的时候他不在家,没告诉他要出发。回来,也是季津告诉他,他才知道。
在自己家用不着什么秘密,但是在这个家里,也就只有他是个没有秘密的人。
从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