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皆以为今日之事乃是提早布好之局,各自在内心抱怨灵宝峰的狡诈。
实际上,主持大局的墨芽都没预见这个展开,不过顺水推舟,好言相劝起来。
玄渡那颗血淋淋的头被仙雾盖住一半,愈显残忍。
卢希音抱着自己的两只大锤,脚底一股凉意直冲头皮:“我无垢峰可未参与,对此一概不晓,要不我先走一步?”
墨芽十分有礼貌地拒绝:“抱歉,不行。”
卢希音讪讪住声。
旁边,枉惟仁和郝庄强忍着疼,喊都不敢喊了。
他们只希望乌禾琉没听到先前的话。连玄渡都杀的这么不留情面,捏死他们,可称易如反掌。
墨芽并不心急,说完话后,又唤了远处的葛珑,专门为乌禾琉添了桌席面。
“陆悄,你坐到你师尊旁边。”
葛珑隐在袖中的两只手颤个不停,暗叹墨堂主的镇定。刚才陆悄那么残忍地杀了玄渡,不说后事麻烦,只说那表情,真是冷酷至极,仿佛不将人命当回事,墨堂主此刻水芝仙衣、青珠背云,面容波澜不惊…不愧是堂主。
她退下去时,心里不免想着,陆悄这么厉害,看来往日小瞧她了,也是,东方仙师怎会收一个没本事的人做徒弟,看来从前是大家思维狭窄。
不过,如若郑大人纠缠陆悄,会没命的吧?
她于是开始在两个场景中反复横跳:要不劝说郑大人放手,再寻佳人;要不,等郑大人被陆悄杀了,她葛珑去做理事府副主事……
乌禾琉在宝光池中央,听到墨芽的邀请,一点不拘束,注视着上方的东方灵毓,抬步走过去。
纷华在她手中,金芒大盛,粲然凌厉。
神剑都认主,何况纷华如此绝尘之物,更不可能二主。
乌禾琉近前,将剑送还,“多谢师尊。”
她穿这身仙侍衣裙,亦有别样的澄涤,宝光池的一切都黯淡下去。
周遭的所有都像淹没于滚滚仙雾,眼前只看得见一人。
东方灵毓放下手中的莲瓣银杯,面无异色,手心张开时,有一吉祥纹鎏金剑鞘凭空出现,她仰眸望向乌禾琉,抬了抬手:“给。”
乌禾琉不明她意,皱起了眉。
东方灵毓起身,袖裾逶迤,面容淡薄,接过她手中剑,放入剑鞘,再送回乌禾琉手中。那剑被她碰了碰,凉了许多。
乌禾琉不稀罕,正欲回绝,却见东方灵毓已经坐下了。
此番,就连阎驰光和墨芽也大为惊异。
墨芽不想劝什么,更不干涉东方灵毓的决定,只道:“纷华来之不易。”
阎驰光挑眉笑着说:“以前我想摸摸纷华,峰主都不让的,怎么今日突然送给陆悄了。”
琅琅仙境,仙雾贴在地上,朦胧间,乌禾琉听东方灵毓平缓的声音:“好剑赠仙人。”
听此一言,便知她意不改,谁都不再说什么了。
乌禾琉看了看手里的剑。
没什么特别的,若放在万寿大殿的宝阁中,见灰了也没人想得起它。
可看阎驰光与墨芽的反应,这剑像是对东方灵毓很重要。
既重要,为何赠予陆悄?
她对陆悄,究竟是什么态度。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她收起纷华。
不要白不要,接下来她还要以东方灵毓的名义救乌氏中人,这把剑并非全无用处。
这之后,东方灵毓一言不发。
墨芽去到台下,与那几位神君弟子一一谈话。
乌禾琉原有个习惯,打了胜仗必饮酒以贺,今日却兴致缺缺,心中有了些微杂念。
别人便罢,怎的东方灵毓都不问问她为何变得这么厉害?
难道东方灵毓不清楚自己徒弟有几斤几两?
竟还赠剑。
如今修真界的人,好难懂。
当年与穹吉等人一同害乌氏的是她,今日为乌氏无辜之人争取的也是她。
放任陆悄被欺虐的是她,今日为陆悄赠剑的还是她。
真是个复杂的人。
不知她的悔印又是为谁所求。
等将来占了神京,杀东方灵毓之前,乌禾琉很愿意听她讲述雪山之巅掌上明珠殿的逸闻趣事。
算算时间,宴席到了尾声。
来客没一个吃好喝好的。
东方灵毓好像丝毫不担心被人议论待客之道,很有耐心地坐着,消磨众人的意志。
她或许觉得今日的酒不错,银杯很快空了,伸手要添时,莲纹壶被一只干净嶙峋的手拿住。
“师尊,我来帮你。”
她神情微动,只字不说,将银杯往旁边推了推。
乌禾琉倒满一杯,看着她喝。
她发间沾上的花瓣还在,这般看着,如钻如钿。许是酒意浸身,她身上拒人的冷漠消融不少,变得静润幽微,不染浮尘。
她突然艰涩地唤了一声:“悄悄。”
这么真切的两个字听在耳边,乌禾琉霎时僵住。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恍惚觉得这声‘悄悄’是在唤自己。
她垂眼,仔细盯着东方灵毓。
东方灵毓拿着银杯的手收紧不少,转过头,与她相视,眸色透着晶莹的蓝,眸中有些含混的寒鸷。
“今日做的好。”
乌禾琉动了动唇,刻意刺她一句:“都是师尊教的好。”
彼此都知道,东方灵毓从未教过陆悄使剑。
然而东方灵毓听了此话,一丝异样也无,收回视线,重新饮酒。
酒香克制,闻之惹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