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巳挥挥手,命手下拿两袋铜板,倾倒在路边。乞者闻声一拥而上,将那披甲之人撇在一旁。手下将其带来秦巳面前,秦巳伸手拂去他额顶碎发,却被那张俊美的脸惊得“啊呀”一声。
这人岂非秦家座上贵宾、广陵王二公子刘度?!
秦巳将他带上马车,待要问他因何流落至此,却见他已痴傻失语,只是呵呵傻笑,什么也说不出。上回听到刘度消息,是他被选为侍中、荣膺天子近臣,如今却失智沦落道边,秦巳猜想禁中生变,是故不敢声张。
因秦家世代受广陵王府庇护扶持,秦巳不忍见恩人落难,便谎称他为少主,欲将他带回广陵,助其父子团聚。
审到此处,班稚拍案喝道:“休得避重就轻、空口扯闲!刘度与河间王同谋忤逆,现下阴谋败露,分明装疯躲避天威。尔等助其藏匿,与反贼同罪!”
秦巳闻言颤栗软倒,口乎冤枉不迭:“小人一介游商,不知朝中大事,若早知二公子实为逆贼,必以绳缚之献于官家!”
班稚不听他狡辩,做势要上大刑,这一下竟诈出不少密辛。依秦巳所言,刘度虽为广陵王次子,却自来志向远大。他长兄刘昇天生愚鲁,空有世子之名,却是个不能主事的;广陵王有意栽培刘度,以期其兄弟相助,将来辅佐刘昇治国。
可刘度自视才貌出众、眼高于顶,看不上广陵国弹丸之地,反而一心攀附那些在朝中出仕的叔伯。三年前,听闻叔父刘忱当上司隶校尉、实权在握,刘度便抛妻弃子,只身往京里投奔。叔侄俩使了不少金银打通门路,一来二去,倒真叫他得偿所愿,爬上枝头。
灞桥救下刘度后,秦巳也曾疑心他佯痴避祸,便几次将其灌得烂醉,派各样男女往他房中试探套话,皆未看出破绽。
“他酒后只是哭泣,不能人事,偶尔吐出几个字,‘子骏子骏’,不知所谓,此外一无所得。”秦巳说到此处,在暗处督审的王莽眉头一拧,示意班稚到此为止。
商人一心求财,搭上身家性命参与谋反确无必要,因而王莽判断姓秦的并非河间王一党,转天便将他们放出。秦巳十分乖觉,回到驿置立即将刘度五花大绑,送来新都侯府,还额外附赠一匣极品成色的极乐草,以谢侯爷明察。
王莽见着这草药,记起且有这一出,当下又命人传秦巳来见,问他两年前可曾在京中将此物货于淳于长。秦巳却道,二公子三年前已施下重金、与他们约定,除二公子外,极乐草不得再售于他人;孔休手里那些,乃多年前为其父所购之陈货。
“如今二公子既已失智不醒,小人思量,将此物转赠侯爷不算违约?”秦巳颇识时务,不吝做个顺水人情。
送走秦巳后,王莽不免心下凛然。刘度在天子面前佯装不知淳于长下药害人,实则淳于长手中淫药正是源自他手!此人狼贪虎视、城府深沉,淳于长设计摆布天子、搅动朝中暗流一事,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故而几日后,班稚回宫复命前,询问王莽是否可将刘度带回京中、交由刘子骏管照。王莽却道,眼下尚无法排除其佯癫装傻的嫌疑,不能放虎归山,将他关在新都侯府内最为稳妥。
班稚率队开拔前,屏退左右来到王莽面前,神情略显尴尬道:“侯爷可有话带回未央?天子若问起来,我怕不好交代。”
不提还好,一提天子,王莽顿觉喉头收紧、胸口发闷,僵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没有。”
班稚瞪眼等了许久,只等到这两个字一时错愕,继而又抓耳挠腮,焦急起来:“欸,我当侯爷你……嗐,好歹道声‘平安’不是?”
王莽冷冷道:“人盼我死,我何必‘平安’?”
“欸,侯爷这话……”班稚扑撸自个儿后脑,咧嘴干笑道,“我阿姊说,他不知竟有人敢害你,原是为放你一马……”
王莽心口一酸,暗忖道,他不知?他不知我出城即是送死,正如他不知阿兄赤身跪在雪里会死一样!
“你办你的差,休管他人闲事。”王莽沉声回了一句,呛得班稚满面通红,只得拱手行礼、上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