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朝后王莽率先甩袍迈出千秋万岁殿,迎面却见缪家兄弟满面春风迎上来,一左一右挟住他两臂。缪盈道:“大司马替我兄弟谋得好差使,我二人无以为报,只拼劲愚力,为大司马备下一份薄礼,还望大司马万勿推辞,勿令兄弟寒心。”边说边将他拉到宫墙之下背阴处。
缪盏从腰后解下一狭长锦袋,单膝跪地擎至王莽面前。王莽看出此物应是一柄刀剑,便安心笑纳,当面解开系绳,取出来赏看。
那是一口百炼环刀,刀柄首部却并非寻常铜环,而是一个瞠目怒吼的凶猛豹头。王莽一见这兵器,心口扑通一跳:“此为……”
“正是。”缪盈动容道,“此为陈阿豹将军生前佩刀。”王莽闻言两眼一糊,这是陈阿豹替他出手斩杀淳于长、报嫂嫂血仇的刀,也是陈阿豹为救他逃生、孤身与几百山贼搏斗时使的刀。
缪盏又道:“咱们把那片山头烧光杀光,终于从歹人手中夺回这柄宝器。陈将军泉下可瞑目矣!”
王莽不知所言,手按缪盈肩头重重点头。缪盈转眼环顾四周,又凑近低声道:“陈将军手下五百将士,皆在心口以此豹头烙印;见此刀,如见陈将军。往后大司马便有一支护心铁甲,高枕未央而无忧矣。”
受此厚礼,王莽只觉无谓言谢,便握住刀端端拱手道:“兄弟无须多言,王莽心中有数。若不嫌弃,今晚请来府上吃顿便饭,王莽当备薄酒为谢。”
两人便相视抚掌大笑,都说:“等的就是大司马这顿酒哩!”
是夜,王莽设下一桌丰盛酒菜,在府中开宴招待缪家兄弟。因他二人为执金吾班稚副手,若绕过主帅、私下与大司马宴饮,恐招人猜忌口舌,王莽便也下帖邀班稚到席。
酒过三巡,几人都酒酣耳热,勾肩搭背说起胡话来。王莽仍推为母尽孝,不肯吃酒,只在一旁为他们斟酒夹菜,于热闹中暗暗想自个儿的心事。
班稚与缪盏两人搂抱着彼此脖颈儿,你一句“阿兄”,我一句“阿弟”,双双舌头打结胡言乱语。却不知说到什么伤心事,班稚忽然推开缪盏,颓然坐倒在茵缛上唉声叹气,缪盏只在一旁拍腿坏笑。缪盈见状踹缪盏一脚,佯嗔道:“你又揭他!嘴欠的你!”
王莽随口问道:“班将军所为何事?说来兄长们替你谋划一二。”缪盏却扑哧笑出声来:“兄长,哈哈哈,休提他兄长……”班稚重重“嗐”的一声,拎起酒碗直往口里闷,一副郁郁满怀。王莽再问,缪家兄弟却又讳莫如深,只互相使眼色,不肯多说。
班稚灌完一壶酒,竟猛地起身,摇晃着冲王莽拱手道:“今日大司马在此,为我做个见证,往后,往后我只认我缪家二位哥哥,班家那二位……自去扮他们的道德君子吧!”这话说来突兀,王莽不知原委,因而不好接口。
却见班稚气鼓鼓从怀中掏出一华彩满绣的锦包,摊开里头是一堆金玉珠宝,头钗耳饰一应俱全,像是女子闺中贵重之物。
“我只是没想到……”班稚将那锦包朝王莽面前一推,“大司马有言在先,她原是配与我的,为何到头来却说与我阿兄为妾?枉我省吃俭用,攒下这些首饰,如今……如今大司马拿去,予我‘小嫂嫂’充作嫁妆罢!”言罢,竟嘴角一撇,抬肘抹了一把泪。
缪盈缪盏别过头去苦苦憋笑,终是忍不住前仰后合,笑得再说不出揶揄的话来。
王莽这才明白是为哪桩,心里头又惊又喜,作为“娘家人”却不便表露,只冷冷道:“谁知你攒这些东西?你不同你兄嫂说明心意,他们只道你看不上我家妹子哩。”
班稚气得直蹬腿儿:“我哪有工夫说?不是为给你送信,我一月来回跑了两趟,何曾有工夫着家?你替我相中的姑娘,转眼又许给我兄,你有没有良心?”
缪盏见他急眼了,忙搂住他肩膀叫他冷静。王莽道:“此时亦不晚。我家新丧才过,总得转过年来才能见喜。你直往宫中,求你阿姊替你做主便是。”
班稚眨巴眨巴大眼,立时换了一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