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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回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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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沛按捺下心头的焦灼,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好在很快,蔺和便从门口回来了。

对方坐进吧台里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方道:“我先给你大概讲一下,我们到底是怎么推算时隙的吧。”

周沛闻言,当即就是一怔。

他很是错愕地抬起头,双眼不自觉瞪大了一圈,连坐在凳子上的姿势都不由摆正了些。

本来他还以为,时隙的推算方法应该是不传人的秘要才是。

然而此刻,见蔺和如此轻易就提起,也许这件事并不像他最初所想那般机密?

正惊诧之际,蔺和却直接开口了。

他的开场白倒是来得格外亲民:“不知道你平时看闲书多不多,看的话可能会知道,中国古代其实有这么个官职,平时主要负责观察天象、推算节气,还会制定每年的历法,在秦汉时,这个官职叫做‘太史令’,到了唐宋之后,则叫‘司天监’或是‘钦天监’。”

周沛稍稍一怔,很快便回想起一些看过的历史书籍和小说,似乎的确对此有一些相关的印象。

他下意识一点头,蔺和便道:“那就好说了。为了方便,咱们这儿就直接叫司天监吧。司天监司掌古时候的天文台,而旧时的这个司天监,其实和五门中的其中一家,也算有那么些联系。”

周沛闻言,颇为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蔺和摆摆手,示意他先别着急:“这其中渊源,一时半会儿也讲不完,等到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详说吧。”

“简而言之,”蔺和说,“五墟当中的这一门人,平时做的事其实和旧时的司天监官差不太多,只是他们算的不是普通的节气和年历,而是时隙的历法。

“过去的司天监官依靠观察天象来制定每年的历法,五墟当中,也有类似的司天台,我说的那一门主姓岳,三山五岳的岳,通常称之为‘岳墟’。岳墟里的人,主要的职责就是墟内的年历制定,以及墟外的时隙推算。”

听到这儿,周沛不由得讶然发问:“你的意思是,对于时隙的推算,其实和古代制定历法的原理差不太多,是根据对天象的观察来的?”

见蔺和点头,他又开始感到疑惑:“墟里也能有天文台吗?上次沈老板带我进的那座墟……”

他努力回想了一会儿,两只手无意识在身前比划起来,试图向蔺和描述自己的所见,“我记得那里头的天就那么丁点儿大,还是白花花的一片,和墟外的天空也不一样,那光看起来不像是从太阳来的……”

比划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他有些郝然地挠了挠脸颊:“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从那样的地方,也能看见外面的星星和月亮吗?”

蔺和听了他词不达意的一番话,不由得再度莞尔。

他又摆了摆手:“你说的是沈焉那座墟地里的所见吧。小型墟之间各有各样的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至于五墟里头到底什么情况,那就和其他墟差得可太远了。”

说罢,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寻思着什么,“我看什么时候有机会,看能不能带你去季墟里头看看……”

周沛闻言,几乎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可以吗?”

“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蔺和很是理所当然地说,“季墟和咱们墟外人可亲着呢。不过这事儿也急不来,得看你什么时候打算去燕京才是。”

言罢,他伸手敲了敲吧台桌面,示意对方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先不说这个,我们先把时隙的事情说完吧。”

“我刚才说到,岳墟过去就是负责制定时隙历法的一门,现在其实也一样,只是随着时间发展,技术进步,历法本身也变得越来越精确了,如今基本可以精准到特定的某个时刻。”

蔺和说,“我们如今使用的这套历法,名字叫做‘天予历’,对时隙的预测一般能够准确到一刻,也就是十五分钟以内。这个天予历,其实就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岳墟人独自研究出来的。”

“独自……研究出来的?”周沛错愕地向他确认。

蔺和点点头,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表情似乎隐隐有了些说不清的微妙变化:“这个岳墟人,名字叫做岳开阳。”

“岳开阳这个人,研究出天予历的时候,其实年龄和你差不了多少。”

蔺和说,“那时候他父亲还是岳墟的家主,他是次子,只是极度不受宠爱。后来岳开阳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岳墟的掌位便自然而然传到了他的手上。”

周沛闻言,更是惊异了:“你是说……他研究出天予历时,还不到二十岁?”

“差不多吧。”

蔺和点点头,又回忆道,“我父亲和他很熟,差不多算是忘年交一样的关系。实际上我家里掌握的那些观星和占卜之术,可以说都是岳开阳司掌时期的岳墟传授分享的。私下里,我爸常说他是这方面的天才。那些星象运转的轨迹,就像烙印在了他脑海里一样,不需要借助观测天象的浑天仪,他就能直接绘出当日的星象图来。”

说着,似乎是唤醒了一些过去的回忆,他便干脆挥开一笔,闲谈似的同周沛继续讲道:“据说岳开阳跟人说话时很容易走神,甚至还会话说半截就走,幼年时极度不通人情世故,经常像个鬼魂似的在墟地里飘着,因此才会不讨他父亲喜欢。”

“其实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脑子运转得太快了,一般人很难跟上他在想什么。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有时候,可能就没法理解外界社会中通行的社交规则。不过还好,听说他成年以后,与人来往就没什么障碍了。我印象里小时候见他,也就是个挺喜欢说笑的正常大人,说话莫名其妙总是很准,嗯……”

蔺和莫名眨了下眼,神情里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意味,“只不过总是懒得要命,而且有时候可能还有点儿……恶趣味。”

周沛颇有些愕然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之前沈焉似乎同他说过一句,墟地中的“哥白尼或者伽利略还没生出来”,也许他们对于整个时隙世界的认识都是错的。

这个岳开阳,他暗想,听起来就和文艺复兴时代那些著名的科学家相似,可以说是一流的奇才了。

像这些常常走神,在特定的领域过分钻研,乃至于不通人情世故的表现,也是很明显的天才会有的通病。

就是不知道这个岳开阳,除了对观星之术格外擅长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研究兴趣,有没有可能把墟地和时隙的本质一并挖掘出来……

周沛正在心头暗暗畅想,然而蔺和在旁,神情中却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

他继续说道:“那时候已经是九十年代末了,到了这世纪初,墟内外关系越发熟络,这套天予历便也逐渐推广开来,成为我们墟外人维持正常生活的重要倚仗——”

蔺和顿了顿,面色复杂地望向周沛,“但是好景不长,天有不测风云,零六年,也就是岳开阳二十八岁的时候,他……不幸死在了墟内的灾难当中。”

周沛登时愣住了。

许久,他方才难以置信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天予历能精确到特定的某个时刻吗?”

蔺和缓缓地看他一眼,叹气道:“我刚才不是说,岳墟人不仅负责墟外的时隙推算,还有墟内的年历制定吗?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墟内除了年历,其实还有更重要的‘月令’。月令这回事,怎么说呢,就好比墟外的节气,用以标志特定时节的到来。”

他又接着解释道,“但墟内的月令,不是用以指导农事,而是用于指示五墟内的季节和对应的祭祀礼制。五墟内的季节和外界不同……不是按照‘春夏秋冬’的规律来的。

“就比如说,他们可能一年里会有七八次不同的季节,这些季节可能是‘春夏春夏秋春冬’,毫无规律,全靠上一年岳墟人制定的年历来做出提前的判断。而这些季节出现的时长,都是以‘月’为单位,这也是为什么墟中会用‘月令’来代替对季节的说法。”

在周沛错愕的神情中,蔺和再度皱起了眉:“这话讲起来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在五墟人的认知中,如果祭祀的礼制不当,就可能导致墟地内出现大的灾难。”

他轻轻地一摇头,“而岳开阳,就是死于墟内一次……类似的灾难中。”

“那时候我也才十二三岁左右吧,对于这些事,其实只模模糊糊记得个大概了。岳开阳死后,岳墟一时找不出能挑大梁的,又因为岳开阳的长姐嫁给了当时谢墟的代家主,没有别的办法,岳墟就暂且由谢墟代为管理;再到后来,因为种种原因……”

蔺和含糊其词道,“谢墟跟学校产生了些龃龉,再之后,我们和岳墟也逐渐疏远了。”

周沛怔怔地听完这段秘辛,像是失语了一样,不自觉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许久过后,他方才冒冒失失地发言:“你是说,因为岳墟现在和学校疏远了,所以才没法制定新的时隙历法?”

他显得有些急切,“就因为这个原因,就可以……把墟外人的性命弃之不顾吗?”

蔺和注视着他,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眼中缓缓漾开。

然而最后,他仅仅只是再度摇了摇头:“不止如此。岳墟如今人才凋敝,就算现如今仍然与墟外交好,按我的记忆,其实也没有谁能……”

他又是一顿,“没有谁能像过去的岳开阳一样,能在短短数月里研究出新的历法了。”

周沛微微垂下头,似是感到分外丧气一般,整个人的情绪状态都显得尤为低落。

蔺和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出言安慰道:“也用不着这样垂头丧气的……其实还有件事我没说,差不多就是这几天吧,”他下意识隐瞒了部分从沈焉那儿听来的风声,“墟外人已经做好准备召开会谈,同五墟人一起商量应对紊乱时隙的办法。”

周沛仍旧没法释怀:“就算是这样……真的能有办法解决吗?”

蔺和难得沉默地看着他,脸上的情容混杂了忧虑和迟疑,是一种极难形容的复杂神态。

片刻,他终于再度开口:“其实我刚才的论断也说不上准确,情况也没糟到这种程度。如果五墟真能联合起来出力,解决的办法……其实也是有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低声说道:“如果说如今的五墟中还有谁,有能力帮助墟外人度过难关,乃至编纂出一套新的时隙历法……”

他的目光有片刻恍惚,像是陷入了一阵久远的回忆之中,“我想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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