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一旁的周沛憋了老半天,又一直没见沈焉出来,却是心有戚戚地问他道:“……蔺哥,今晚不是有时隙吗,沈老板怎么还要出门啊?”
蔺和明显愣了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小门忽然传来嘎吱一声响,应该是沈焉从墟里出来了。
两人一时都向吧台旁望去,便见沈焉手里拎着先前那把黑刀,也没缠上新的白布,直接就把那斑驳不平的漆黑刀身大剌剌地敞在外边。
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沈焉便也回望过来,佯作讶异道:“怎么都看我,难不成外卖还要我来买单?”
蔺和差点儿给他气笑,开口就损了他一句“你就这点出息了”。
但他嘴上不饶人,身体倒还是很实诚,话音刚落,便起身给沈焉让出了半边沙发的位置。
沈焉却没到沙发上坐,只朝他一摆手,又拉了根高脚凳,手里拎着那把黑刀,直接就在卡座边上坐了下来。
周沛这边,正犹豫要不要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心里头还在那纠结着,不料蔺和再一坐下,忽然伸手一拍脑袋,脸上登时露出个颇为懊恼的表情。
“我这什么破记性……”
他嘟哝了声,目光转而向周沛投来,“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我这两天都忘跟你讲了。”
周沛一愣,便见蔺和正襟端坐,脸上的神情也由懊恼转为颇有几分整肃,俨然一副要说正经事的模样。
被蔺和的态度感染,他不由得也摆正了坐姿,跟着便听对方说道:“上回时隙的时候,沈焉是带你进了他的那片墟地吧?”
见周沛点了点头,蔺和又接着开口:“对我们墟外人来说,只要能在时隙打开的时候躲进墟里,一般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安全。”
但说到这儿,他的眉头却是一皱,“但光这么说也不准确,在墟地里,其实也存在着别的危险。”
“什么意思?”周沛一时没能明白。
“这么说吧,”蔺和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沈焉,“之前我只说了在五墟里会有‘月令’一回事,处理不当会给墟地中带来灾难,但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同的危险我忘了提,是五墟里没有、只有小型墟地才会出现的。”
周沛愣了愣,有点错愕:“还会有别的灾难?”
蔺和点点头:“之前我们不是跟你说,在时隙中死亡,不只是单纯的死亡,而是连存在本身都被彻底抹除的消失么?”
他皱紧眉头,道,“实际上如果在五墟之外的小型墟地中,如果待的时间太长,也会碰上相似的情况。举例来说,如果一个墟外人因为恐惧时隙而一直躲在墟地里不出去,甚至将衣食住行都搬进墟中解决,他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而是也会面临同样的消失后果。你可以理解为,他会被墟地给‘吞噬’掉。”
“而这种‘吞噬’,”蔺和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同样不只是单纯的死亡,而是比死亡更甚的‘抹除’,正如在时隙中死亡一样,意味着被抹去在世界上存在的全部痕迹。”
周沛闻言,悚然一惊:“你是说,哪怕躲进了墟地里,人也可能会死亡、甚至是……消失掉?”
“是这么一回事。”
蔺和点了点头,神色很有几分凝重,“这种现象,或者说是定律,被我们称为‘归零’,取‘回归于零’的意思。这个归零,是指墟地会自发对不属于墟内的外物进行清理,就像是新陈代谢,只是旧的那些东西全都不见了、消失了,同样的,这些东西也会在现实中彻底消失,就像在时隙中被虚物吞没了一样。”
说到这儿,他又再度强调了一遍,“所以一定要记牢了,墟地的‘归零’和时隙的‘抹除’一样,都是被验证了千万次的不变法则。除了五墟之外,所有的墟地都会遵循这一规则,不存在任何例外。”
周沛紧张地点点头,手心不由得渗出了几分薄汗。
对方所说的意思他倒是明白了,但即便躲进墟里也不意味着完全安全,这个事实仍旧让他周身皆冒出了一层冷汗。
蔺和这边,看着他流露出几分惊惧的神色,便出言安抚道:“也用不着太担心,归零比时隙好应对太多了,我印象里,近十年来基本没有因为归零而死的情况。”
他解释说,“跟时隙不一样,每座墟地归零的周期是固定的,归零发生前,墟里会出现一定的征兆,只要有了经验,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而且就算没有经验,现在我们也研究出了对应的装置,可以针对墟地的归零现象给出警告。就算不熟练,也没有关系。”
见周沛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蔺和思忖片刻,方道:“要不这样,我现在在外头跟你讲也讲得不怎么清楚,等今晚进墟之后,再跟你详细解释吧。”
周沛点点头,听蔺和这么说,原本提心吊胆的心情确实放下了不少。
正当这时,对方又同他道:“一般来说,面积更大的墟地,归零的周期相对而言会更长。但墟地也不是光是大就好了。”
周沛一怔:“不然呢?”
蔺和解释道:“是这样,小型的墟会更容易‘迁移’,也就是改变它入口的位置,或者这么说吧,可以更方便地带到其他地方。所以有些住处不固定的墟外人,有时需要将墟地从一个地方带往其他地方,往往会选择用一个面积不大的墟地……”
他的眼神莫名游离了一下,“就比如,你进过的沈焉的那个。不过一般来说的话,像我们用的墟地,其实会更大一点儿才对。”
周沛听到这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问:“蔺哥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还带了别的墟地过来?”
沈焉也在旁边听着,此刻便饶有兴致地插话进来:“是啊,今晚你跟老蔺进他的那座墟,自然就能感觉出不同了。”
他打趣说,“以后可别嫌我那个寒酸啊。”
听到沈焉的这句话,周沛内心忽然一动,又想起了之前心头产生的困惑。
此时此刻气氛恰好,他心中只犹豫了一瞬,又想再不问估计就没机会了,于是抓住时机赶忙开口:“沈老板待会儿不跟我们一起进墟吗?今晚有时隙,出门会很危险吧?”
问出这句话时,他本来还有些忐忑,不料沈焉闻言,并不见分毫意外之色,很坦然地就回答道:“时隙的确危险,不过那是对墟外人来说的。”
他这话只说了半截,不过后半段要表达个什么意思,倒是一听就很明显。
蔺和在旁哼哼两声:“你管他做什么,他命大得很,别说一两回了,以前还连着好几个月没进过一次墟,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是服气得很。”
周沛却是一怔,他本就心思细腻,此刻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所在:“沈老板……为什么要在外边呆那么久啊?”
“你问他呗。”蔺和把嘴一撇。
沈焉倒是相当坦诚:“我那时候没有能去的地方。”
周沛眨了眨眼,下意识就说:“那……应该可以回‘五门’吧?”
说出这个词儿时,他一边有些微妙的不适应,一边又在心头涌上一种如梦似幻的感受,就好像小时候沉迷的武侠小说一朝成了真,自己还成了其中习武的一员似的。
沉浸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中,他全未注意到蔺和此刻投注过来的怪异眼神。
“我没办法回去。”沈焉笑了笑。
“……啊?”
周沛没怎么听明白,正想追问,却听蔺和在旁震惊道:“我去,你还真说啊?”
“解释起来有点麻烦,简单来说,我已经被五墟放逐了。”
沈焉放下手里的刀,极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