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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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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接着说:一句话概括,周墟的这位燕于家主,是个十足的暴君。前几年不知道从哪听了些有的没的,那之后,但凡跟他有一丝亲近血缘关系的,只要性别为男,管他是长是幼,一律都给……

岳姓师兄一顿,却是抬起一条手臂,手掌侧过来,在脖子上长长地比划了一道,是个砍头的手势。

杀了?蔺和心中一凛。

对方没说话,只把侧着的手掌翻过来,比出三根手指,挡在下半张脸前面。蔺和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个噤声的手势。

可是……

哎,有什么可是来可是去的,岳姓师兄截住他话头,我就说你们墟外人不能明白吧。咱们墟里什么情况,和你们外头的法治社会,纯粹是俩概念。总之,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就对了。

说完,这师兄又神神秘秘地朝他叨叨:看在你爹的份儿上才告诉你的,记得管好嘴巴,千万千万别往外乱说啊!还好你找的是我,你要是找姓周的那群鸟人,他们决计是一个字不肯说的。

蔺和沉默良久,方才闷声闷气地继续发问:那你总该知道,你说的那位……呃,褒姒,又是谁啊?

师兄连连摇头,这个我可不能说了,再说你爸也保我不住啦!

蔺和得此答案,心有不甘,苦思旁敲侧击之法,想到周无雩,忽然灵光乍现,于是急忙道,既然都说是褒姒……那她是不是也像,呃,东周列国志里说的那样,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不料对方听了他的话,眼中闪过奇异的光,当即捂着肚子大笑一通,直笑到蔺和摸不着头脑,才从笑声间隙里漏出句解释的话。

哈哈哈哈,那师兄笑得直喘不过气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你是说他们那位周家主吧!

此事一度让蔺和心戚戚然,接连数周跟沈焉抒发心中忧虑之情,生怕这位残暴异常的周家主祸害到周无雩身上,搞得沈焉烦不胜烦。

实在不胜其扰了,沈焉干脆出声揶揄他,办法不有的是吗,你赶快接了你爸的位,把什么周墟谢墟通通收编进来,推行蔺氏变法,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自由平等博爱,到那时候,你想祸害别人都犯法。

蔺和尚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先是愁眉苦脸,得了吧,我哪来的这个能耐。

沈焉闲闲地添上后半句,这倒不一定,至少比你当面跟周无雩表个白可能性要大……大个千儿八百倍吧。

靠!你他妈……蔺和一口气涌上来,又觉得沈焉之言不无道理,只好郁闷无比地又自己咽了回去。

当年的那事儿,最后以蔺和四处打听,得知周无雩自小在外长大,即便进学校以后,也鲜少回过周墟而告终。

这样一来,即便对方身为周墟人,看起来也不会被那位残暴的家主给祸害到头上。

然而两年过去,关于周无雩身份的消息一出,对方被那位“暴君”周燕于派人领回周墟,往日的忧虑重现,他免不了又是对着沈焉好一阵念叨。

这忧虑伴随他度过了高中的最后一段时光,而在同一年的六月,第二个离开的人则是沈焉。

在学校还在的那十年里,尽管有不少墟内人在学业完成后便会顺势留在墟外,但沈焉显然不会是其中的一员。

作为谢在予的直系弟子,他自然会回到谢墟中,在对方的培养下,继任某一个至关重要的职务,此后绝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墟内,处理墟内的种种事务。

唯独值得庆幸的是,谢在予可以说是上三墟中与外来往最多的开放派,在他执掌下的谢墟,同学校的关系一向十分密切,故而沈焉并不会像周无雩那样,“一入宫门深似海”,此后几乎不再有离墟出行的机会。

或许几年过去后,他说不定还能到墟外兼任学校里的某个职务,也是没准儿的事情。

但对于彼时尚还年轻的蔺和来说,这仍然是一次极为重要的离别。

不过,经历过一次不告而别的无措,面对后来接二连三的离开就会从容许多。更何况,这一次的离别已在他意料当中。

成年之际的蔺和终于模糊意识到,这场可谓漫长的离别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和他少年时代无比重要的两个朋友,并非不能相见,只是再见面时,只会是在更高的地方。

不仅是作为年少时的同学和朋友,而是作为协议两方的传承和见证者,作为共同面对未来的盟友。

到这时,他忽然大概明白了蔺一则执意要让他寄宿在学校的理由。

他把自己的地址写给了沈焉,告诉对方,如果有时间,有机会,一定要来找他。

沈焉笑了笑,答应了。

这并不能算一段漫长或难捱的日子。

在接下来的一年间,虽然并不频繁,他也时而能得到另两人的消息,这足以作为某种长久的慰藉。

谢周两墟并不如季墟那般与他家中有着血缘相连的戚属关系,即便是他,一年中真正能进到两座墟中的机会也寥寥。

屈指可数的几次,能够见到沈焉的几率也只能对半开。关于周无雩的消息,也几乎都是沈焉带给他的。

而沈焉履行约定,到墟外亲自见他,是在自这次分别算起的一年后。

即便已过去了七年之久,回想起那次见面,蔺和仍觉得犹如昨日,清晰可见,仿佛时间只是隙中白驹,不过忽然之间而已。

蔺和还记得,那是在二零一二年的夏天,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大洪水从天而降,仿佛要淹没整座城市。

那天他恰好待在自己名下的小公寓里,百无聊赖,窝在沙发上看这年的夏季奥运。

大雨如注,窗外响起叩叩声,被雨声吞没,好半天才被他听到。他循声望去,在落地窗的另一头,看到了沈焉。

我的老天,他忍不住想,这里可是十五楼。

他刚想说怎么不走正门,却发现沈焉握着刀,刀和脸和身上,全是一种尚未干涸的深红色痕迹。

蔺和看了很久,直到胃生理性地犯恶心,才意识到那是血。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沈焉说。

雨水打在他头发和脸上,与血污汇流成一处,又从他下巴滴落到地面。

我杀了人,他说,极其冷静地。谢墟的人杀不了我,把我赶出来了。

蔺和死死盯着他,像手握一把尖刀,要把眼前的人彻底剖开。眼睛,鼻子,嘴唇,他看不到任何慌乱和恐惧。

天台的记忆汹涌而来,蔺和努力地睁大眼睛。沈焉握刀的手指在雨水中颤抖着。他灵光闪现,控制不住喊出:不是你!

沈焉没有再说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

漫长的沉默对峙中,沈焉头一回选择了退让。他张了张嘴,退后一步,声音隐没在哗啦的雨声里。

窗台外一片空荡,除了一滩被雨水冲刷的血迹,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三日后,谢墟有使者来到他家中。一墙之隔,蔺和从书房对话中偷听到故事始末。

谢在予之徒、谢墟收留门生沈焉,杀害谢在予及其余二十三名谢墟本家长辈,以弑师、弑长、蓄意夺位数罪并罚,驱逐出墟,永不得归来。

同日谢昭回即位,年仅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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