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咽了口唾沫,指尖在半空中凝滞片刻,又翻回到通话界面,仔细看了看刚刚的那通来电。
这是个陌生的号码,在他的通讯录里没有备注,应该是新换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如今的常用号了。
他的视线游离了几下,终于还是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这个号码,把它保存成一个新的联系人名片,名字设成中规中矩的“周无虞”三个字。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手机号码的归属地。
蔺和稍微一怔,有些诧异地意识到,这个号码……是江都的。
*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蔺和也没能成功找沈焉算上账。
待他终于收拾好心情,在卫生间狠狠搓了两把脸,气势汹汹地闯进另一间卧室,却随即愕然地发现,房间里居然连半个人都不见了。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周围也是一片干净,蔺和上前拉开衣柜,竟发现就连对方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物也都不见了。
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忙打开手机,看到七点出头的时候有个陌生的手机号给自己发了条短信,说是早上有点儿事,提前出门了。
他之前其实隐约瞄到过一眼,只是那号码没有备注,就被他下意识判断成了垃圾短信,谁知道那居然是沈焉的另一个号码发来的。
蔺和顿时就无语了,心说怎么还双卡双待的!
在心里狠狠念了沈焉一通,但眼下对方人已经离开,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蔺和思考了一下,干脆把这个号码也编辑成短信给周无虞发过去,又按下号码拨通沈焉的电话。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他耳畔响起,用最标准的普通话语音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蔺和:“……”
一种被打败了似的无力感在他心头油然而生,蔺和泄气似的扔下手机,把脸埋进手心里,一屁股在床上坐了下来。
又片刻,他长长叹出口气,两只手撑在身后,脑袋向着颈后一仰,呆呆地望向头顶雪白的天花板。
这时候,他忽然就莫名其妙理解了沈焉在名片上印自己号码的理由——
以此人这种一言不合就玩失踪的个性,恐怕除了自己,真没几个人能够容忍他。
换做是周无虞,恐怕早在第一通电话没打通的时候,直接就把这人拖进黑名单了。
他在心里这么安慰了自己一通,终于勉强按下了心头的不忿,把刚才从周无虞那儿听来的情报编辑成短信,又在末尾附上了一通满是愤慨的谴责之辞,给沈焉的两个号码都发了过去——谴责自然是附带的,传递情报才是第一要事。
毕竟沈焉本来就打算去濠港了,蔺和到底还是有些憋闷地想,看不看得到消息就随缘吧。
蔺和此人,在替别人操心上像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仿佛天生比其他人多长了个心窍,却又并不用来自怨自艾八面玲珑,仅仅只用来体察他人,至于对方承不承他的情,似乎从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
也是因为这多出来的心窍从不记仇记事,他才能完好无损地长到今天,不至于因为这一路上发生的种种令人心灰意丧的事情,只顾自怨自艾去了。
他心里既然已经想通,便干脆把这事儿抛之脑后,心念一转,又开始为归家一事头疼起来。
蔺一则倒不怎么值得担心,自他成年过后,对方就鲜少再干涉他的想法和决定。
真正让他头疼于应对的,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到大、彼此间情同手足的半个长兄,季墟现任家主季双鹤。
季双鹤此人,平日看起来跟春风细雨似的温润又和煦,唯独在学校和蔺一则有关的事情上,固执起来也是头一号的,绝对听不进别人的半句坏话。
蔺和以往总会忍不住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失散在外的半个亲哥、他爸亲生的头一个儿子——当然,这话顶多只能在脑子里想想,说自然是不敢说的。
他这次背着家人偷偷溜来穗城,不但因为沈焉那晚的所闻所见而被动掺合进了霍家的事里,还跟周无虞有了意料之外的交集乃至是利害关系,要让季双鹤知道了,必然会当场变色,春风春雨都尽数化作了春雷,光是在脑中想象一番,蔺和就不由得凭空打了个寒战。
他在心中反复踌躇,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让玄学来帮自己做决定。
他走到床头,把那当宝贝一样揣着的红绳铜钱拿出来,解开绳结,取出最外边的三枚古钱握在手中,定了定神,在心头默念起具体想求的问题。
这是最传统的“六爻”起卦,当年蔺和刚入门岳墟术算的时候,学的就是这个。
后来到了学校里,他也同沈焉卖弄过好几次,故而被后者“偷师”到了手,先不说算的准不准,至少看起来还是挺有模有样的。
时到如今,比起什么四柱八字、紫微斗数和太乙六壬,他最喜欢用的也同样是六爻,最主要的原因是应用范围广,且起卦方便,只要手里有三枚硬币,就能用摇卦法起卦。
他在心里默念着想预测的事情,统共掷了六次,在心里默念排盘,却是不料,出来的是个“明夷卦”。
明夷此卦,是为中下卦,说好显然也不好,说坏呢也不是很坏,起码还给留了一个改善的转机。
所谓的“明夷”,是指失意的意思。而解卦的卦辞,则云:“日没入地,光明受损,前途不明,环境困难,宜遵时养晦,坚守正道,外愚内慧,韬光养晦。”*
解读下来大意是说,现在处于一个不利的境地里,求卦者会有一段艰难的时期,但如果坚持下去,韬光养晦,积极进取,情况就会迎来有利的转机。
看着这个卦象,蔺和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就算跟他说情况会有改善,他也不想当真撞上什么不利的境地啊!
算完这卦,他心底十分郁闷,心说还不如不算为好,现在好,本来就有几分忐忑,算完后更是心神不宁了。
一般而言,蔺和其实是不大信卜卦算出来的结果的。
也不是完全不信,只是有所保留——毕竟算命什么的只能当作是参考,他也不是像岳开阳那样说什么都准的奇人,只有在非常拿不准的时候,会算一把,权作是“聆听老天的指引”了。
然而话说回来,他的这副古钱,别的不说,在卜算一举上,简直可以说是准得惊人。
自从拿到手以后,他就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生怕有半点磕了碰了,某次心血来潮,想着用来试试六爻卜卦,没想到,测出来的卦象,不到几天后就全部应验,搞得蔺和自己都有点蒙圈。
蔺和是个受过教育的正常大学生,自然也学过概率论,知道这种事虽然可能性极小,却也不代表不会发生,于是在心里记着了这事,等到下次又拿不准时,干脆又拿出三枚古钱,再次掷了三次。
孰料紧随其后,每每碰到拿不准的事情,他拿这副古钱一算,结果都准得惊人,简直就像附着了“神力”一样,都有点儿破坏他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了。
虽说他自小就接触时隙长大,七八岁的时候又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岳墟的卜卦之术,但或许是因为家庭风气的影响,蔺和一向不把时隙和所谓的玄学当作什么神鬼之事来看待,只当成是一门尚不够了解背后原理的学科,故而逻辑向来十分自洽,也从不曾动摇过对自己“新时代唯物主义好青年”的定义。
而迄今为止,真正说得上险些破坏他的世界观的,一是沈焉掌握的时停之力,其二,就是这副算谁谁准的铜钱了。
这副古钱,他深知效力惊人,恐怕是有岳墟的一些力量附着其上,才使得其预卜总是奇准,几乎到了让人怀疑真有“天命”的地步。
一来,蔺和是学过岳墟的卜算的,知道这种东西背后肯定有什么古怪,所谓“有借有还”,上天让你得知某件事必然不会是毫无代价的,故而平时也不敢多用。
二来,他总觉得这铜钱估计不止卜算奇准一项效果,比如他每次用完之后,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怪怪的地方,却又想不起来,故而在这种影响下,不到必要的时刻,他自然也不敢随随便便拿出来用。
话又说回来,上周六他给沈焉那枚铜钱,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说不定,这钱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效力,可以给人带来好运呢。
然而此刻,测出来的这个明夷卦,真是让他心烦意乱,头疼不已。
明夷卦并不能代表彻底的失败,但这个“坚守正道,韬光养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他颇觉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深感天命难懂,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林砚青的技术是值得相信的。
要是季双鹤问及此行,他就一口咬死自己是去了沆市,至于别的那些……就走一步,再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