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渐“嗯”了一声,望着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方觉临近寒秋。
南宫微方才收到了驿站小吏递来的各府公文,这会正和唐岚拆着,余光瞥见杜渐和乔锦走了回来。
他坐回了里屋靠窗的地方,傍晚风吹,不禁有些泛冷。
杜渐把方才的来龙去脉说完便说道:“今晚我就去,乔锦你随我。”
乔锦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杯子都还没摸到就听见这句话。
“啊?你不都是和师尊一起吗,怎么带我?”
“有些东西你懂的多,正好。”
杜渐知道这小子以前转了两转才转来司罚部的,原先是儒文部的弟子,后来战时被拨去后勤,专门管民众这块。这还是杜渐亲手拨过去的,说是让小孩子干点轻松的,其实就是因为年纪小的人对这些事共情感高,仗着年龄好处理。
“我懂?我懂什么了?”乔锦没往那事上去想,毕竟谁知道人家在说你十二岁的事,不知道他说的什么。
南宫微捏着笔杆,在砚边上蹭了好久。
“唐岚。”杜渐低头看着南宫微捏着笔蹭了半天墨也不提起,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你看好长老,别让他半夜出来。”
两人闻言,俱是抬头望着杜渐。南宫微蹭了半天的墨最终用力过度一把压了下去,把磨了好一会的毫尖给压没了。
“别看我,什么问题问他去,死半路了我不负责。”南宫微看杜渐说这话时一股大义凛然的气息,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回怼他。
他没提起毛笔,顿了片刻说道:“你拿我当三岁孩童管?”
“自己清楚。”杜渐秒答。
气氛一度变得微妙了起来,唐岚夹在中间不知道说什么,而乔锦早已溜去外边廊下站着。
唐岚不知用意何在,只好点点头。她左右为难,两边都不好说,只好接下了这个没头没脑的任务。
其实没什么,只是寒秋将至,晚上风冷。杜渐不想看见南宫微犯病,他找不到理由,但直觉告诉他,他不想。
或许是怕麻烦,所以战时大雪天杜渐没批南宫微随从,尽管最后他还是来了。
又或者是当年南宫微提着杏戾,站在雪地里和他说:“我没生病,我身为长老,我该上场杀敌,而不是像缩头乌龟那样躲在营帐里。”
那眼神,盯得杜渐好像一个犯错的人。那年南宫微十九,年少有为,风华正茂。却被身体因素所禁锢,这个缺点在严寒之季尤为明显。
南宫微长老一职是他不顾种种说法拨上去的。可他又心疼,舍不得至亲之人如此。便找了个借口夜夜守着,这才安心。
“乔锦。”杜渐自觉局面不好,退了半步后转身就走了,“走,去询问室外等。”
乔锦这会正往里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忽然面前一个人出来,给他吓得不轻。
“吓死我了……”他端详了杜渐片刻,用手朝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你好像又高了一点?我看错了吗?”
“什么?”他走着,疑心自己听错了。
乔锦思考了一下,琢磨片刻说着:“就是一年前你比我高一截——”他伸直手掌往自己头顶上比着,“但是你现在比我高这么多。”说罢,他又加上另外一只手,往上面叠了手指的部分。
杜渐心道不好,他这易容是连身高一起改了,现在出现了消散之意,这是要把他原先的身高先露出来了。
“你看错了,我这个年纪不会长了。可能是靴子的问题?”他拿出他的拿手好戏——装,开始掩饰自己。
乔锦一边跨门槛一边点头,丝毫没有被骗的意识。
杜渐看他信服的样子,心想年纪小就是好骗。但他转念一想,又想到了少年老成的南宫微,像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提防姿态,却躲在暗处的猎食者。
一想到这个他忽然觉得骗人还是得看骗的谁,至少南宫微难骗。
※
朱昭做完笔录,呆呆地坐在原位。
她只是望着带有木纹的桌子发呆,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父唤作朱忠,娘唤作许池。”刀笔吏问着,再次确认是否有差错。
朱昭点了点头,见刀笔吏提笔写东西,便望着窗外站着的背影。
“小蒲哥,我是不是不能回家?”她坐了好一会后出门,叫了那个看门人,抬头看着他。
“按理来说,是不能的。你先住在这里吧。”她家是命案现场,不久后杜渐就得带人去封锁加探查,无特殊不得去。她年纪又小身上又没银子,在她家没解封前,她都得住在司罚府后院里去。
小蒲是传信的,本来做笔录不该由他来负责,奈何朱昭除了小蒲谁也不肯搭理,只好让他站门外候着。
询问室里的刀笔吏探出个头,看见有两个人往这边走,便走到门外问小蒲说是不是他们。
小蒲眯起眼看了一会,片刻后略了颔首,就见刀笔吏恭恭敬敬地站着等杜渐二人走来后呈上了笔录。
朱昭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呆滞的状态中缓和了些许,轻声念道:“他们会找到我爹的,对吧?”
小蒲偏头看见她低头捏着袖子说这句话,有点不忍心把自己所想说出来——你爹不一定还活着。他人没傻,把话咽了下去,只说应该可以。
他见朱昭没理他,只是玩着自己的袖子。
朱昭还小,她不能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可总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