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雕小楼上的天逐渐亮了起来。
犹像裹了层化不开的瘴气,乌蒙下藏着即将破秽的明薄光亮,地面上落雨的痕迹经光描摹,在半明半昧中隐见身形。
泥土草汁香气钻进鼻腔,瑄墨吸吸鼻子,默默抬了抬坐久了潮湿小板凳而发凉的屁/股,抬眼望向棚外。
方才你来我往聊着家常的农妇已然消声,许是坐太久了,桌上的瓜子也空了盘,无聊到生了困意,打起了盹,清晨,街上的人多了起来,行色匆匆,无闲顾其他,只有不绝的哒哒脚步声。
相对安静的环境,隔着几条街,甚至能听到早市里的叫卖声。
这样的早晨好像和仙都某些小城里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可惜这里的天阴不寻常,漂浮在空中的黑气是城外千里妖祟呼出号角的毒靶,要不了多久,满城都会被黑气笼罩。
妖怪快来了。
兴许是种长相极其可怖的东西,听牛婶说起的时候,瑄墨看到她放在桌下的手都在止不住发抖。
牛婶的丈夫死于六年前的妖祟霍乱。
那会他们一家刚迁来番州不久,她给邻里几户都送了从家乡带来的腌肉,但番州人排外,比仙都人要冷漠许多,那些珍贵的年货第二天便出现在了村头的垃圾堆里,他们没有告诉牛婶一家、河平对岸的妖怪快来了,那年,就只有牛家没挂灯笼。
因为牛叔的死,牛婶对妖邪始终心有余悸。
其他人却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无一不是在此待了十来年,或是在此地出生,恐慌早已在频繁祸乱的逃亡中渐渐被消磨了。
而今他们的脸色神状,无一不是鲜活而又无比麻木。
东南面的小山坡上,阎老头的祭礼刚刚开始。
这带朝阳,枝繁叶茂,昨夜的水汽散不开,沉重地悬挂在枝叶上,蔓延进土里,比山下更湿潮,甚至眼下已到了辰时,周围还是凝结着一层浓稠的白雾,久久散不开。
他们一早上山,从卯时忙到现在,鞋袜衣摆上沾了不少泥,阎老头的尸体就摆在两树间的空地上,底下是垫着稻草高高摞起的柴堆,面前是从祠堂搬来的红木桌,桌腿被压得陷进了土里,桌上正中摆着一尊小型神像,桌前香坛一只,白烛两只,符纸立香若干。
面容枯槁的老人捏着立香凑到蜡烛上点火,点了许久才冒起一点,他小心用手拢着,抬起头看了眼雾中的焚尸台,嘴里念念有词,“神火一渡,形神灰烬,黄泉道奈何桥,白灯火起,阴官相送,好走好走...”
话音刚落,林中突然起了阵风,老人手边的火瞬间窜腾起来,他转过身,在众人紧张又焦急的目光下,抖掉了那团越烧越旺的火苗。
“没事了,来吧。”
“诶。”站在前排的男人恭敬地去接他手里分来的一把香,“章老,我分给他们。”
“一人三根,不多不少。”叫做章老的冷声吩咐他,见他去分香,仍不放心地用眼睛勾着他念数着。
直至他手里只剩三根,方才放心地转回身去。
众人握着三根香,按着早前商量好的位置站列阳阵压阴,占据东南西北四方位,此处荒僻,用作天然焚尸厂已有好些年,极聚阴寒,站在老树下的男人猛地打了个颤,手里的香头红光明灭。
他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挡风,头下意识想往后看。
没等回头,肩膀一重,有人冷不丁搭了上来,他没忍住抖了下,手上的立香落下截灰,身后的人低声道,“别乱看。”
那人靠得极近,甚至呼吸就扑在他脖侧。
男人听话地正回了脑袋,掐着香手紧了紧。由于他太紧张了,一时间没想起身后站着的是谁。
季塑见他微微发抖忍不住佝偻又努力展开的身子,轻挑了下眉,身子后仰,伸出手用力掐了一把站在他侧后方的染珵漆。
染珵漆没有多余动作,只是抬脚往边上撤了撤。
手里一空,季塑扭过头,不死心地追了过去,“诶,小师弟,你觉不觉得那老头死得蹊跷。”
“哦?”染珵漆轻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分明自封了筋脉,饶不是他本人脉力感人、身形具似,出现得还那般赶巧,季塑认不出他,昨夜还将酒埋在黑气溢出的豁口地,说实话,他现在连个睁眼瞎的道士都不如。
眼下竟能看出阎老头的尸体有异。
镇上的大夫诊言,阎老头是因为痨病多日,加之冬日蹉跎,耗干了命。
阎老头身染重疾有极大可能是自然死亡,但临近这个点谁也不敢马虎。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眼下举行的仪式仍是防止被黑气污染的尸体妖化的法阵。
季塑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在我家门前,我亲耳听那大夫说的。”
染珵漆回头看向他,树影打落,眸中晦暗不明。
此地的黑气都在往那柴堆上翻涌,他能感受到数米之外那具冰冷死尸上悄然涌动的一股脉流。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