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而行只有一条道,出河口进入狭窄的双车道公路,公路两旁界线分明的无人耕种的土地荒芜贫瘠杂草丛生;破败的砖泥房屋或木质小院稀稀落落立在荒野田埂后方,隔得近的还能看到屋檐底角于微风中摇晃的扬尘蛛网。目睹这般光景,安室透不免诧异,此地并非被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抛弃的落后村落,破败如斯是何原因?
白露在出河口就把导航关了,安室透凭着路标确认他们是在朝西部方向驶进,出了荒村沿秋川溪谷而上驶进檜原道。白露直视前方闷不作声,安室透便揣测她的意思一路西行,待车开近檜原村观光协会,白露提前解安全带,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停前面吧。”
“对了。”她想起什么,又补充,“从左侧绕到最后方的停车场,今天不回去,你的车在外间停着太显眼。”
“怎么了?不像平时的你。”安室透停完车下来走到乡间小道旁,打量着绿意盎然的小村子,随口问懒洋洋走在他前面两三步距离的人。白露自从上檜原道开始就不对劲,医院得知绑架者时那副杀气腾腾的狠戾在慢慢褪去,褪完那股子劲又没见她心神放松。萧寂如秋夜的眼眸幽深清宁,安静到反常。
白露一步一顿地走着,至马路边她探头左顾右盼,安室透盯着她背影,猜她想横穿马路。总人口才两千多人的小村子,外地游客不多,人流量车流量都少,无需特地看过往车辆也可缓步横过。抱着侥幸的心态横穿终是不守规矩不道德的行为,安室透在她还未迈步前制止她,“往上走五十米就有人行道。”白露回眸对他盈盈浅笑。安室透一怔,她每次笑意浮面都是轻抿双唇从不露齿,以前言语上的你来我往,无论表达语境里何种情绪她轻描淡写的笑容都仿佛同个模子里刻出那般,像今天这样有温度的表情,安室透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白露绝口不提绑架者的事,也不说scorpion他们脱逃,安室透知道那些人肯定在村子里。白露说的今天不回去,意思是白天不方便晚上动手。
最让警察伤脑筋的是死无对证,安室透执意同白露一起来就是不想让她销毁证据弄死证人,他也可单独查访,那样意图又太明显且无法掌握她的行动,所以要保他们的命就得先打消白露的杀心。可是,怎样才能阻止她杀人呢?
“难得来一次,逛逛吧!”白露轻声邀请。
安室透上前几步走在她左侧,从人行道过去沿着马路慢悠悠地散步。沥青混凝的路面,右侧以鹅卵石垒叠而成丈高内墙,左侧设有约莫五十公分高的护栏,护栏外一段连着一段或是低矮的小岩崖或是层叠的针叶林亦或是小溪淙淙景色不尽相同。他们如来此观光的游客那般缓步游过曲径通幽的地方,泊油路两旁变了样,有参差错落的民房外墙刷着各种颜色,屋前或屋旁有精巧的停车地,看到那些大发Tanto,安室透也觉得他的马自达在这个村子里确实太显眼。
路上偶有车辆经过,走过几段路会遇到村子里闲忙的人。他们见惯了陌生面孔,看到安室透两人也作平常不惊不异;倒是白露,难得的能在她的神情里感受到一丝不自然,特别是碰到上了年纪的村民,安室透捕捉到白露特地错开目光略微别过脸的细小动作。可是,这里的人只把他们当作普通游客。
“你以前来过?”安室透换了一副对待朋友的语气,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和关系落在旁人眼里不生疏尴尬。
“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呀。”白露配合他的做法,往他身边靠近几分,听惯了她悠悠懒散的腔调,正常交流的语调语速里还充斥着无尽悲凉的意味让安室透差点不适应。他说:“你喜怒不定,真假难辨。不过,你愿意说,我姑且当故事听听。”
“就像对待结城家大少爷给你讲故事时的态度那样。”她没精打采的模样,言语却犀利。
“果然。”安室透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人,“你的耳朵能听多远?”
她不语,沉默地走过一家民房旁青石板路,小路蜿蜒一直曲行,路行十几分钟进入一片浓密的竹林,竹林被一条古朴的木栈道一分为二,他们踩上去,脚下的木板嘎吱作响。天光透过繁茂的枝叶间隙于林间零零碎碎铺洒成斑驳的光点,倒是避暑佳地,却也过于压抑。安室透第一次来檜原村,不知道白露要去哪里亦不清楚村里是否有她同伙,小心戒备着四周有可能会出现的可疑分子,让他没想到的是竹林尽头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立碑,场地较小所以碑距间隔紧凑碑刻简明扼要——这便是檜原村的陵园了。
白露从陵园后方下去,走到一块生满青苔的无字碑面前,旁的碑都刻有逝者姓名生卒日期,而它无名无姓立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安室透以为她要祭奠一番,哪知白露站了不到三十秒便从墓园另一边往回走了。
他们未照原路返,村子里的路安室透不熟,只有一路随着白露走。檜原村有几处出名的景点和徒步去处:払沢滝、九头龙神社、神户岩、都民之森等等,他们虽是假扮游客,但意不在真的旅游,那些青山绿水只有等未来风平浪静之后再赏玩。
一天的时间在缓慢的行走中耗掉将近就一半,过了中午他们才在一家老旧的暗蓝色外墙的房子里落脚。
白露说:“这房子没人住,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安室透将它里里外外打量一遍。二层小楼,所有的家居家具都是古老的样式,屋子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冰箱里还有新鲜的食材,但感觉不到有人居住的烟火气。
白露的样子依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恹恹的萎靡不振,她指着冰箱,说:“你想吃什么,用冰箱里有的材料做吧。我去睡觉。”
安室透很想知道她与檜原村的联系,也记挂东京都内的状况,他临走前媒体“围攻”医院,估计是没追到多少有用的新闻,报出的内容大同小异,而早上那篇指责结城家的文章已查无此文,不知是被谁压制了。他揉了揉眉心,觉得白露选择先去睡觉是最合适的决定,可饿了快二十个小时的肚子在发声抗议。
冰箱里有几样素菜、鸡蛋、牛排、素面、罐装酸梅汤和一些酱汁及调味料,他没多考虑拿起西兰花、樱桃西红柿、牛排加上调料一起进厨房。
不多时,安室透敲响白露的房门,喊她先补充身体缺失的能量。
白露下楼,垂眼一扫餐桌上的牛排,没什么表情。
安室透直觉她情绪不高,他不知道她口味喜好,爱吃吃不吃无所谓,反正他是顺便把她那份捎带上,没费多大功夫。
白露坐下来,握着刀叉在牛排中间丈量,然后竖着从中一分为二,再横着二分为四,犯强迫症似的又在牛排表面比划大小,最后切成八块大致相等的小方块。安室透边瞧着边吃自己的,看她放下刀叉起身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回后,安室透着实没忍住把溢出唇边的笑往回憋。
白露不理他,淡定地夹着牛排小块往嘴里送,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解决完饥饿,安室透起身收拾厨房,白露默不作声先转进去,捋起袖子开始清洗碗碟。安室透做料理有及时清理的习惯,所以厨房不乱,他在一旁小站一会儿发现没自己的用武之地就撤了出来。趁这个间隙到门口记房子的门牌地址,等他回到屋里发现白露已经整理好厨房那块,准备抬脚上二楼。白露从转角楼梯弯投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给他,“谢谢。”
安室透蓦地对上她静如止水的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饱腹感暂时挤走了身体因通宵忙碌的疲惫,安室透打算到村子里走走,他没刻意压低自己行动发出的各种声响,觉得没必要。
春末下午的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安室透单手揣进口袋,深吸着混合阳光的青草气息,仰首忘了眼建于半坡的老房子。那里视角广,能俯瞰位于它正侧面脚下腹地的三分之一。周围民房分散错落行人稀少,这片非集散点的区域难得一见外地游客踪影。他边走边查看,暗猜白露要找的人在哪所房子里,忽然手机振动,接通,白露四平八稳的声音传过来:“你不累吗?”他回头望老房子的方向,正想开口听筒里马上又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算了,随你吧。”遥遥地他隐约看见上边二楼窗后的帘子被人小弧度的扯动,他视线下移到紧闭的大门,心中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