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志不仅不喜欢别人喊他的姓氏,还不喜欢以姓氏称呼别人。安室透在女子到来之前问孩子的名字,自己却不坦诚瞒着自个儿姓名。从刚才一系列举动看出,这孩子不愣不傻,偏偏忍气吞声任人欺负。他在厨房与客厅两边进进出出,洗出干净的水果,端给客人。安室透道了声谢,说:“今天第一次见面。”
“哦。”贵志如此答应着,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小孩子也是很敏感的。
矢泽更进了里屋,不知在忙什么?安室透问吃葡萄的小贵志:“更老师常来这里吗?”
“不是。”贵志说,“有时候是一个星期来一次,有时候几个月半年最久的时候是一年。”
安室透还想从孩子口里知道更多关于矢泽更的事情,又担心打听得太多引起孩子的戒备且矢泽更本人也在这个家里,便打消了继续套话的想法。
“我给婆婆换了新的被褥,旧的那些我明天拿去干洗店。”矢泽更抱着装袋的被子出来,“贵志,你到时候记得去干洗店取哦。”
贵志立即起身帮忙:“谢谢更老师!”
“我来吧。”安室透从她手中接过来,说,“现在是放车上去吗?”
“是的,谢谢你啊。”
安室透原本是想找个村里老人套一套蓝房子的过去,没承想碰上意料之外的故人,他瞅着渐渐擦黑的天色,想着白露的计划进行时间。
矢泽更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绿,近两天她应该是住在村里。
贵志在客厅陪着他这位客人,安室透掐着点觉得不该再继续待下去,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面值为五千的纸币交给孩子。贵志盯着他手里的钱,又垂下脑袋耳根都红透了。
“怎么了?”系着围裙的矢泽更从厨房出来见此情景,问道。
安室透说:“给孩子的,一点心意。”他隐瞒他和孩子之间的交易,哪知贵志听他如此解释,连忙说道:“我并没帮到哥哥什么忙,这钱也不能要。”
“帮忙?”
贵志说:“哥哥想知道那个房子的事。”
“那个房子?”矢泽更问,“蓝房子。”
安室透说:“有点好奇。”他顿了顿,贵志很喜欢矢泽更,若是自己当着孩子的面把他受欺负的事告诉矢泽更,小孩儿自尊心定受打击。转念一想,干脆直接坦白:“我现在住在那里面。”
贵志大惊:“啊!”
“这样啊!”矢泽更倒是很冷静,她叹息一声,“你应该不会长期住村里吧?”
“我第一次来。”
“是觉得那个房子晦气吗?”
安室透笑容微妙:“我倒不觉得,房子内部很干净。”
“住就住了,何必打听那么多呢?”
“你很熟悉那栋房子?”
矢泽更说:“职业需求吧,对我来说是挺好的素材;但是,我知道的也不全面,你若着急离开,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跟你说吧。”
贵志在一旁插不上话,此刻见两人都停下交换联系方式,他红着脸问:“透哥哥可以留下来用晚饭吗?”
两个大人相视一笑,小孩子不懂他们心中各自安放的心事,尴尬地低下头,小声嘀咕着:“更老师做的料理很好吃的。”
安室透把票子压在水杯下,摸摸贵志脑袋,说:“我还有其他事,另外那个房子里还有一个人,不太会做饭,我得回去。今天谢谢贵志君的招待了!”
“透哥哥的朋友?”贵志眨巴眼,“也可以一起过来的嘛?”
矢泽更曲指在贵志脑门上轻扣,“贵志,不可以强人所难哦。”
帮自己解了一份不算麻烦的围,安室透投给她一抹感激的笑意。矢泽更扶着贵志双肩,眼睛看着安室透,“你去忙吧,小孩子的话别太当真——你的心意,贵志收下了,谢谢啊!”
天色完全暗下来,空气中飘着令人垂涎的饭菜香,踏进房子大门却是另一番景象。帘子低垂,楼上楼下黑漆漆一片,若非能听见村子里其他人的话语声,安室透都怀疑自己真进了鬼住的房子。白天也是这样,不同的是当时能看见从帘子外穿进来的天光。
他一个唯物主义者,自然不信鬼神,可有人擅长扮鬼做一些鬼事,他就不得不提高警惕。安室透进屋关门开灯,从冰箱里取了鸡蛋、蔬菜、金丝面。面不比牛排,时间多一分面就会坨,开火前他得先把人喊下楼。
二楼两间大卧一间小卧都静悄悄的,安室透轻手轻脚地一间间查看。房间内摆放着八【九十年代的老旧款家具和那个时候流行的录音机黑白电视机一类的娱乐小家电,二楼每个角落都搜完了也没看到白露的影子。安室透心中一紧顿感不妙,马上搜索楼下,不出所料空无一人。白露与檜原有着怎样的前程过往,安室透不知。自己是强行跟来的,她有摆脱自己的充分理由,更糟糕的是自己对村子不熟,找到对方并不容易,地图导航在这种情况下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安室透想到不久前偶遇的矢泽更,通讯录里挂着熟悉的名字,他犹豫几秒拨通。
“喂!”稚嫩的男音。
“贵志君。”
“透哥哥吗——更老师,是透哥哥。”
“喂!”矢泽更接起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通话同时安室透把食材重新放回冰箱,“你有檜原的详细地图吗?网上找出来的都是旅游梗概。”
“我没有耶。”矢泽更说,“你想找什么呢?”
安室透说:“矢泽,檜原村常住户的基本情况,你是不是都了解?”
“哎?我不知道啊!”
安室透单手支着下巴摩挲:是自己习惯性的疑心作祟?他潜意识里也希望对故人生出的不妙违和感是错觉。
“那个,降……安室先生!是挂了吗?”
“没有。抱歉,走神了!”安室透拉紧大门,踏入陌生的夜里。
手机对面的矢泽更听出他声音里的异样,说:“是很着急的事吧?我……能帮上忙吗?”
安室透不打算拒绝:“如果你方便的话。”
“嗯……手头上倒没什么紧要的工作。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现在在路上,就麻烦你晚上带我逛逛村子了。”
“好,我们一会儿见。”
驾驶微面的任务交给矢泽更。一上车,安室透就让她找村子里未亮灯的人家。矢泽更听他的话一家一家靠近观察查看,也不找他要行动解释。
自去年在公寓碰见白露,安室透就一直身在一种尴尬的处境中。和组织有关的消息、行动、任务,他都未能及时接收,离核心圈渐行渐远,他感觉自己俨然成了组织外部越来越边缘化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田代岛行动之后,贝尔摩德也一改以往有“货”一起分享的喜好,对组织的大事小情三缄其口。安室透吃过她两次软钉子,明白了他建立在贝尔摩德那里的信息通道已经坍塌,此路行不通了。
这不利于卧底任务的发展,他必须遏止。可每次和白露搭档,无形中他就充当了小弟的角色,基本都是被动接受执行。目前为止,白露在他面前未表露过十分强硬的态度;但她拿捏人心懂得在恰当时刻晓以利害,再摆出两条路供你选,自然而然你就会去咬她甩入水中的钩。
此次檜原之行,白露本可以在出发前断然拒绝他别有图谋的跟随。然而,那个女人没有这么做;不但没有,还又让自己当了一回免费司机。她一路上的悒悒悲郁是不是装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很成功的让他的警惕心松懈,从而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天生的演员吗?
安室透觉得自己该深刻反省,为什么局面会变成如今这样——他,被过去的人困住了。
白露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说,他就能联想到水原光,想到当初所谓的意外,想追早逝的孩子死亡的真相。少年时期的心病,被后来的女人捏得死死的,她拿往事作饵,不轻不重地握着竿,他就乖乖在对方控制的领域内不停绕圈。自己若不主动放弃这条线,就破不了眼下的死局。明明如今的他有着比追查旧事更重要的任务,肩负重担却本末倒置困在别人织的圈套里。
最后一户检查完毕,没发现任何异常。
“有没有找到你想找的……”矢泽更手搭在方向盘上,言语间有些顾虑,毕竟安室透没告诉她目标是人还是某样东西。
“局限性。”安室透扫视了一圈周围,“矢泽,这片区域没几个外地游客,是因为什么?”
“这个嘛,没什么特殊原因。这片都是本地住户,一没招待游客的旅馆,二呢离村里集市不近。”她反手指着身后庞然黑影,“那片小山林把集市与这里隔绝开。走路吧,时间耽搁有点久;开车吧,里面车位都是住户的,外人进来不太好占用车位。久而久之,来的人就少了。另外呢,山林里面是墓地,村子对外做旅游宣传时不会刻意带上墓园后的地方。”
安室透相信矢泽更说的是实话,他之前就是跟白露一起从小山林那边走过来的,确实费了不少时间。
矢泽更又说:“这块小地方对村里每年的旅游收支影响不大。而且,据我了解,周围住户很满意他们的现状。”
“小轿车消失的方法?”安室透支着下巴自语。
矢泽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的思维跳跃沉默片刻,还是回应这个并不是向她问的问题。
“嗯……藏好一片叶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放进森林里。我想,它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入了轿车堆里。”
她说得有道理,安室透赞许地点点头,却说:“但是监控中并没有轿运半挂车出现。”
其实,关于这个疑点,安室透在警视厅就想到了犯人让轿车消失的方法。只是眼下,他还想试试故人,虽然自己的行为着实有些对不住青梅竹马生死相交的挚友。
“嗯……”矢泽更单手撑着脑袋思索,“那就是大车装小车,一层又一层,像俄罗斯套娃那样;或者说,车套牌,重新上漆。但是换漆的可能性不大,毕竟马上上路的车,刷漆就太可疑了。”
“矢泽,成长了不少!”安室透突然感叹。正在推理着各种轿车消失方法的矢泽更神色一瞬暗淡,“我二十九了,总不能老像十九岁那样天真幼稚的活着啊!”
“说的是呢。”安室透振作精神,不想把自己和驾驶位上的女子都拉入无尽悲凉的回忆中,“大车装小车,不是什么精明的办法。矢泽,最后劳烦你,把车开到小山林另一面去,游客中心的观光协会。”
矢泽更怅然之色散得也快,立马回道:“遵命!长官。”
“人前别这样喊。”安室透不由得失笑,“现在我叫安室透。”
“明白了,安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