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垂眸,端详着这个奇怪的小娃娃。
他十三岁时继位,二十二岁亲政,三十岁出兵攻打六国,三十九岁便一统天下,积威甚重,少有敢用这种态度对待他的人,何况是个还没他腰高的小娃娃。
小孩乖巧地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倒真像是用玉石打磨出来的,这让嬴政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长子扶苏。
扶苏,也是这般温润如玉、澧兰沅芷,底下却藏着一股老秦人的韧劲与血性。
小童突然道:“咦?怪不得你能看到我了呢!”
“嗯?”嬴政挑了挑长眉。
“人族气运……”小童直勾勾地盯着他,神情恍惚地呢喃,“好庞大的气运啊……”
嬴政毕竟还是普通人的耳力,一时未能听清:“什么?”
小童的表情突然变得格外严肃,他抓住捏着自己脸颊的手,认真地说:“我叫昆玉,昆仑之玉的昆玉,如你所见,眼下只是一缕托身山海玉书的精魂。”
“昆玉……”嬴政声音低沉地念了一遍。
月色穿帘入户,寝宫中的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梦幻的光华。
名叫昆玉的小童继续道:“你很特殊,我需要你的帮助。”
“哦?”嬴政天生就和保守搭不上边,碰到这种奇怪的事情,当即饶有兴趣地问,“如若朕答应了,朕能帮到你什么?你又该如何回报大秦?”
昆玉苦恼的歪着脑袋:“我不知道你缺什么,也没什么可以回报你的,不过我知道玉书上所记载的一切,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玉书的记载?嬴政在心中称量了一会儿,觉得这事逐渐有些无聊了。
但看在这孩子有几分肖似幼年扶苏的份上,他还是决定问一问具体情况,要是好办的话,顺手帮他一把也无妨。
“你要朕帮你什么?”
昆玉一本正经:“帮我拯救人界。”
…………………………
“陛下!”
秦琢猛地直起身,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人就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原本守在床边的谭奇也一下子站直了,立即扑到秦琢手边,身下的凳子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昆玉师叔,你终于醒了,家主刚刚来过……他、他们,好多人,连三长老都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呜呜呜——”
他语无伦次,还没说上两句,就把脸埋进了被子里,放声大哭起来。
谭奇这具身体只有十九岁,心理年龄也没大多少,不久前刚见识了战场的残酷,而最亲近信赖的长辈又莫名其妙地倒下了,可把这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孩子吓得不轻。
“好了,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秦琢只觉头疼欲裂,脑子里还充斥着光怪陆离的影像,听到谭奇的呜咽声,连忙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
须臾后,谭奇自己就哭得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擦干了眼泪,才红着眼眶说。
“我们还在常羊山,你已经昏迷快两天了,三长老,还有那个公主身边的薛医师都来看过,说你神识被人蒙蔽,不知解法也许醒不过来,世伯听完后发了好大的火呢!”
“家主……”秦琢捂住额头,浑浑噩噩的思绪逐渐清明,“谭护卫,劳烦你告诉诸位,我已无碍,帮我谢过他们——尤其是薛医师,顺便……请家主过来一趟。”
“哎?好嘞!”
帐内烛火升烟,山外狂风怒吼,雪粒冰晶扑落在顶棚上,钉在地上的帐帘不断地簌簌摇动。
趁四下无人,秦琢闭上眼睛,回忆起梦中所见。
秦始皇帝,嬴政。
还有自己惊醒之时下意识喊出的那声“陛下”。
始皇得到的那卷玉书,毫无疑问就是昆仑玉书,或者叫山海玉书,而那个小童自称是托身玉书的精魂,那只能是秦琢自己了。
为何只是一缕精魂?难道那个时候,他的肉身已经被毁了吗?
原来他和始皇帝是这么认识的啊……
忽然,他漫无边际的思绪被骤然放大的风雪声拉回了当下。
是自家家主掀了帘子进门,三两步冲到床边,随着帐帘再度落回原处,呼啸的寒气再次被阻挡在外。
秦琢刚欲抬手行礼,却被秦家主一把握住了双手。
“昆玉!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秦瑞满脸焦急,一连串地询问道,“三长老就在外头候着,只要你说句话,师兄马上叫他进来看看!”
“不,不必麻烦三长老了,风寒雪冷,家主还是让三长老回去歇着吧。”
秦琢看了看家主缠着纱布又用木板固定的左臂,小心翼翼地托住了他的胳膊,大气都不敢喘,免得他动作幅度太大,伤上加伤。
秦瑞的情绪看上去比秦琢还激动,闻言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真的没事?”
“不信家主把把脉,真的没事。”
“好吧。”秦瑞看上去有点失望,小声念叨着,“我还以为咱们能借此讹他们一笔呢。”
“讹谁?等等!”秦琢眼中的错愕一闪而逝,急忙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家主。
见家主配合地回过头来,他装模作样地重重咳嗽几声,用一听就虚弱到了极点的嗓音,轻声说:“家主啊,其实……别看我表面上没有大碍,实际上内里一团乱麻,尤其是灵台,神识受损,怕是、怕是没有三五年难以痊愈啊……”
“什么!居然伤得如此之重!”秦瑞“大惊失色”,旋即摆出“慷慨激昂”的样子,“昆玉,若论此战功劳,谁不认为你当居首位?昆玉放心,我自会为你请功,你要好生修养,无需吝啬灵药……”
眼看家主越演越过分,秦琢连忙打断了他:“家主,应龙佩如何了?”
秦家主顿时哑火了,沉默半晌,方才挤出一丝苦笑。
“昆玉,你惹得好大的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