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盈的雪花飘飘洒洒覆盖了天地间,银装素裹。玉衡仰头,面上冰凉一片,睫毛上也挂着雪白。他打了个喷嚏,席地坐下继续堆尚未完成的雪人。
薛定非捧着大氅,先前一件给了姜雪宁。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件,推开玉衡的屋子,用他惯用的油嘴滑舌语气说道,“阿容,看看你定非哥哥给你带什么东西了。”
里面鸦雀无声。
薛定非收敛了神色,进去找了找,见空无一人,又去外面走了几圈。果然发现蹲在角落的男人,他悄悄看了看,是玉衡用雪堆的小人儿,共有六个。
他手里还在揉脑袋。
“阿容什么时候喜欢玩这个了?”薛定非笑道。
玉衡转头看他,是陌生的眼神,犹如未开化的小兽,防备、平静,还有一些无邪。听见他的话,低头看自己有些红肿的双手,不在意地回头继续捏。
“我一直喜欢玩。”
这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语气,而且神态哪里像个正常人?反应比之前就是很不正常。联想到曾经听到的坊间传闻,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不是玉衡?”
玉衡脸皱了下,给了一个“你是傻子”的表情。
“对,我不是,你是。”
“……”这让他怎么回答,讪讪道,“怎么会。”
玉衡背对他玩雪,“你是谁?”
薛定非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情绪不免有些激动,“我,薛定非啊,你的定非哥哥,你不认识了?”
这几日被谢危拦着不准见面,没想到是这种状况,一时脑子里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或许是谢危故意的?还是有什么秘幸?
这些来不及细想,就见面前的男人回首摇头,肯定的说,“不可能。”
他在薛定非脸上不住端详,曾经那个小小俊俏的脸和面前这个看起来沧桑,眼角还有褶子的男人对比,玉衡手里的雪都拿不稳了,他低语,“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可能?我就是你定非哥哥啊。前两天还叫我,现在不认账了?”
“……不可能”玉衡执拗的看着他。
“你可以问这观中的所有人,我就是薛定非。”他凑到玉衡面前笑起来,有些老态的脸放大后更是瑕疵满满,眼中凹陷,牙齿还有些凸。
玉衡像接受不了似的,他往后退,热泪盈眶,“你怎么会——”
“会什么?”薛定非摸不清他想说什么。
玉衡哽道,“这么丑。”
所有儿时的记忆里,薛定非一直是长得好看的那个。比沈玠还有燕临都要胜上几分,玉衡才会选择跟在他屁股后面,多年后也念念不忘。
面前的男人……
笑起来不好看,不笑也不好看。
身上还有种沉沦烟花巷柳的萎靡感。
薛定非咧开的嘴巴一下合起来了,他看玉衡着实很伤心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以貌取人那是不对的,你看你定非哥哥除了长得没有谢太师好看,那还是有其他——”
玉衡眼泪越蓄越多。
多到脸颊都是晶莹的水痕。
薛定非生生憋回嘴里的话,生怕又刺激到这个谢危捧在手心的人。
脸就那么重要吗?
之前还不在意呢。
他瞥见剑书朝这儿走来,想到肯定是谢危派来的,他把大氅披在玉衡身上,一步三回头往后看,“殿下,我走了啊。”
出门的姜雪宁刚才看见这一幕,他想过去,就见张遮向她而来。
“张大人。”
剑书看薛定非离开,直接一步并作两步蹲在玉衡面前,这小殿下已经哭红了眼睛,他以为被薛定非欺负了,“先生让您先回来,到时他替你做主。”
玉衡往那儿看,正好撞见谢危掀开门帘,望着这里。他手里拿着卷书,旁边是烧得正红的炭盆。
谢危先将视线移开,放在手里的书上。
一个个熟悉的字他怎么都看不下去了,心思全挂在刚才委屈脸的玉衡身上。
他屡次佯装不经意抬眼。
越来越近。
剑书把帘子掀起,让玉衡进了去,自己则守在外边。
屋内暖洋洋的,带着谢危身上独有的药味。
玉衡嗅了下馥郁香气,把冰冷的手悄摸往红光处探,炭盆的温暖立马传递了过来。他看谢危正襟危坐,低头认真看书,没有把半点视线放他身上,不免心生庆幸。
他贪恋这种回来就有烟火气的感觉。
他愈发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客房里。
那里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孤零零的。
谢危等了一会儿,没见玉衡说话,余光中那双藏在袖中的手变得微红,身上的大氅也没有解开,全是风霜雨雪。
现在看到他就如此惧怕了吗?
气愤填满胸膛,他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抬手把书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玉衡当即如惊弓之鸟,动也不敢动半分。
他的言行举止无比扎眼,好似有洪水猛兽过去一样。
谢危静了很久,“该怎么样你才能不怕我?”
玉衡逃避开他的视线。
无论怎么样,他根本找不回曾经的感觉,他只要和谢危对视,那夜的所有都会出现在他面前。
他就心慌的厉害。
火光下谢危的脸有了些血色,他问道,“不原谅我?”
玉衡摇头。
谢危起身牵他的手,拉着坐在炭盆边。给他暖了会儿,又把将那大氅解了下来,挂在一侧的衣桁上。取了些蜜饯用豆装起来,递过去,动作行云流水。
“吃吧。”
玉衡认出是自己常吃的那几款,只有京城有。他笑了笑,抓了几个,频频看外边。
谢危沉下脸,“想回去?”
玉衡点头。
“……”
待了不到几日,路就通了。期间谢危各种示好,皆被玉衡无视了,看见他躲得跟兔子一样,生怕就被吃了。
有时强势些,玉衡就被吓得默默流泪。
谢危只好以退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