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
阿利刚被推进浴桶里,还未来得及经受搓洗,就有人突然破门闯入。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眼看着白满川提剑进来,怒发冲冠,双目赤红,望向浴桶里蜷缩着的阿利。
他脸上怒气正盛,但话说出口却仍是平静的:“我带你走。”
不由分说解下外袍,将他一把拉起,裹紧。眼神掠过那些暧昧的痕迹时,冷若冰霜。
阿利努力朝他笑,但笑得很苦涩。他小声道:“不该是这样的。”
“那该如何?”
白满川伸出的手,阿利迟迟不肯接住,只盯着它出神。
白满川没有再等他反应的耐心,因为外面已经响起侍卫的呼喝声。他果断将他抱住,扛起,大步迈出。侍卫们举着长剑纷纷在喊他停住,他却不理,一挥剑将那些人全部格挡住,纵身一跃,飞快隐没于夜色中。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白满川从小到大,就不知道隐忍二字如何写。翌日朝堂上,不顾望帝颜面,当众兴师问罪,讥讽斥责,非要讨要一个说法。
望帝想来身居高位,哪里受到过这种羞辱,被他气得呕血,几度欲叫御前侍卫将他绑了杀之后快。但慑于其治水的威名,加上朝堂上诸多大臣下跪为其求情,虽拒不承认,但也只好将他放了。
然而当天下朝时,白满川却接到宅中来报,说家中走水,夫人被困其中生死不明。
等他抵达宅子时,大势已去,那房子被火烧得只剩个架子,剩余全是一片灰烬,那还能看出半分形状?
他与阿利此生,命途多舛。相聚总是太短,分离总是漫长。好不容易能过些快活日子,谁成想相守如黄粱一梦,转瞬即逝。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向来觉得自己心硬,从小到大都没印象自己哪回真的哭过。
如今他失魂落魄地跪在火场前,头低低的,却感觉要流尽一辈子的泪。
张俊人站在他身旁,往那火灾现场走了走。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不敢再靠近,只好垫脚鬼鬼祟祟朝里张望。
令狐荀则靠坐在离他很远的石阶上,用两根手指用力拧自己眉心。这会子他面色已经没那么红了,反而转为惨白。两眼发直,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交手中回魂。
“你在找什么?”他问。
张俊人咳嗽一声自己的掩饰尴尬:“明眼人都知道这火起得蹊跷,到底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阿利真的自杀?人是否真的死了?这些都需要弄清楚。”
管家面露不忍,过来低声对白满川道:“老爷,夫人嘱咐,回来时要跟您说一声,她在卧房小几上给您留了东西。”
白满川不顾擦脸,连忙起身往卧房去,还差点因为双腿麻痹而摔倒。
朱弦断,知音绝。[1]
芳时歇,人分离。
那是一封诀别书,是阿利的字无误。里面只写了一句话: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院中没来由地刮来一阵风,吹得屋外的柳叶飘进来几片。
那信纸从他指间滑落,如生了翼的蝴蝶,跟着飞了一下,随即翩然落地,再也没了动静。
往后的日子,他整日闭门不出,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时而笑,时而哭。一杯接一杯,有时候喝到妙处,眼前便会慢慢亮起来。他抬起手来,在空中徒劳一抓。
别人看不见的,张俊人和令狐荀却都看见了。那虚幻处照出晴朗的玉山,和他们年少时无忧无虑奔跑期间的模样。
小时候他食量大,长身体的时候常常吃不饱,阿利总是会想方设法帮他藏半块饼。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朝他招手,跟献宝似的塞给他。
张俊人坐在一旁圆凳上托腮看着,莫名想起曾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说法。
人说当至爱之人永久地离开你时,就会带走你人格中的一部分。
可能是人格上,精神上,总之,是一些构成灵魂的非常核心的东西。
它们一开始会按照惯性继续运行,但慢慢地,会变成回忆和感觉。后来连这些都会淡化,于是心口处会出现某种永久的缺失。
到最后,你能感受到的,不是别的,只有这种缺失。
他突然想跟眼前这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聊两句。也许,他此刻也很想有个知其过往、且可以置身事外的人能够倾诉。
可惜。
张俊人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看开点吧兄弟,你这样的,谈什么不好非要谈感情。”
此后,白满川对一切的态度都无所谓起来。试过几次寻死,每次都被突然变身的启明兽打断。笑他是胆小鬼,竟连独自活下去都做不到。
白满川浑浑噩噩,任其嘲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知道他称病在家,乐成等人偶尔也来看他。
除了宽慰他之外,他们在意的,或者说在积极筹划的,却是另一件事。这次不光彩的私通事件不胫而走,此于望帝的私德有损,民声载道。明明白满川治水有功,望帝却在背地里与臣妻私通,着实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