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景的视线扫过那处,从屋里迎出来,朝他身后瞧了瞧:“桂先生呢?”
“他说阴雨天头疼的老毛病犯了,身体不适,恕不送客。”
“奇怪……还以为先生会盛情邀请我们小住一晚呢。”张初景脸上略略失望。
“你若想住,可自己去寻他,在下先走一步。”
令狐荀脚步未停,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
“哎——兄台,等等我。”张初景回屋拿上包袱,跟了出去。
雨后夜凉,到处都潮湿得不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浅淡的霉味。天边不知何时挂上一轮渐盈凸月,莹白皎洁,随着两人方向,亦趋亦步。
令狐荀一条腿不良于行,走不快,只好忍着听张初景一直在旁念叨。
“哎,兄台,接下来打算作何?要住店?还是吃饭?我请你啊。别的不好说,但在下就是不缺银两。”
令狐荀冷冷道:“你很关心?”
“这是自然了,”张初景一手抓伞,一手背包,慢悠悠踱着步,“不请你一顿,在下实在过意不去,毕竟撞你在先。行走江湖,讲究个恩怨分明,我这个人,是素来不喜欢欠人情的。”
令狐荀沉默了一阵:“谁跟你说的这些?”
“什么?”
“行走江湖,恩怨分明。”
“哦,没谁,我自己说的啊。游侠不都这样,光明磊落,行得正,坐的直。”
令狐荀垂头,似笑非笑勾了一下唇角。夜色太暗,这个表情转瞬即逝。
“行,就这么说定了。”张初景自顾自继续道,“这附近应该有家汉云楼,鸭子做得不错,在下做东,咱们待会儿过去好酒好肉吃一场……”
“我说要去了吗?”
“哎,这话说的,你怎么油盐不尽呢?都说了,在下有钱!不用替我省钱!”
令狐荀:“……”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已与张初景坐进汉云楼二层的雅间里,还是靠窗的位子。不仅看得见满街如游龙的红灯笼,还听得到楼下歌女随着琵琶漫声唱起的《临安初雨》。
张初景俨然一副深谙吃喝之道的纨绔模样,两条袖子撸起来,娴熟地拆着鸭子,拆得油光水滑。往令狐荀盘中径自塞了一条腿:“兄台好好吃,这只不够,尽可以再点。还有这竹叶青……”
他笑了笑:“看你在茶庄喝得挺好,在下便自作主张点了。这平日喝酒呀,不适合喝太烈的,太刺激,对身体不好。这酒是药酒,温润滋补,同样有滋有味,挺不错的。”
弄好后拿旁边手帕斯文净手,又帮令狐荀斟满:“我酒量一般,你尽可多喝些,不必客气。”
令狐荀什么都没动,看他一通忙活,微微蹙眉:“你做这些,到底为何?”
“没什么啊,出门在外交个朋友不行么?”张初景一脸无辜地摊开手,“你吃完,咱们两清,我心里便舒坦了。”
两人对视。
一个眼里是一潭死水,古井无波,另一个则是水光潋滟,热情洋溢。撞在一起,四平八稳,互不相让。
少顷,令狐荀看回桌上,终于慢吞吞提起筷子,夹了些菜,缓缓放入口中,咀嚼两下。
再抬头,看向对面,张初景笑容未变,依旧满眼落在他身上,似乎从未移开。
相安无事吃了一阵,令狐荀忽道:“今日在桂先生宅邸,听兄台不远千里从许良城赶到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张初景一根箸在碟子上随着奏乐轻轻敲击,随口道:“还能为何,自然是去密东寺算一卦。”
令狐荀耳朵一动:“算什么卦?”
“在下既然功不成名不就,身难修家未齐,只好请大和尚帮忙算算,自己日后能在哪方面出头了。官运、财运、姻缘都行,不挑。”
“……听说那密东寺的卦,只算给有缘人。”
“碰碰运气呗,”张初景眨眨眼,“万一在下运气甚好,也说不准呢?”
他运气好不好令狐荀不知道,但翌日午时,在密东寺山门边再度遇到他时,令狐荀觉得自己的运气不太好。
这回张初景没有带那个永远拿布裹着的剑,长发高束,神采奕奕,碧色云锦换成了一身暗橘色宝照大花锦长袍,令人眼前一亮。
见着令狐荀依旧是先前那副落魄打扮,推着车与桂先生站在一处,他立刻迎上来。
“桂先生,还有,这位兄台。”
他笑容可掬地同二人打招呼,无视令狐荀那几乎快从眼眶中溢出来的猜疑,再自然不过道:“你们也是来算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