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可以做到表面上让谁也看不出端倪。
他将卑微幼小的自己缩进一个看不见的、致密的壳里。假装对外界一无所知,对谁不在意,只是隔岸观火、冷眼旁观。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跟别人主动说起过往,但也仅限于此,再多就过了。
令狐荀感到心中涌起的那股难以抑制的酸楚,与强烈的自我厌弃。特别是与公玉玄所说的那些温暖又美好的过往相比。
他紧紧抿唇,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加入这个话题。
这时却突然感觉自己右肩一沉。
是任俊杰的手放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他吊儿郎当笑道:“需要我出手,你就直说,我知道你的身份不方便,但我很方便,非常方便,烧杀抢掠,魔尊专长,懂?”
令狐荀:“……不必了,我还没长大,他便患病死了。”
任俊杰有点遗憾地摸摸下巴:“自作孽不可活啊。”
正在说话间,两人周边一暗一明,场景又变了。
落霞铺满山间,绿树掩荫之后,是月黎带着乌圆在跑。
这般年岁的小孩童的快乐很简单,就这么在山林间跑一阵,都能高兴得笑起来。
乌圆虽然身量小,跑得却更快。
月黎在后面追啊追。
它在平地像滚动的毛球,一遇到石阶却畏了难。爪子不停地挨着石阶棱,轻轻试探,又飞快缩回。
好不容易月黎追上来了,它急得不行,便仰头冲他呜呜叫。
月黎笑道:“你下呀,下呀,我在旁边看着,不会有事。”
乌圆不敢。月黎从后面推它,乌圆吓得往后仰,直接坐了个屁股蹲。
月黎乐不可支,咯咯笑起来。但见乌圆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样子,还是一把把它抱在怀中。怕他从自己胳膊间掉下来,还笨拙地把袍子下摆掀起来接着。
乌圆趴在他肩头,看着底下陡峭的石阶,吓得直抖,不敢吭声。
月黎见状,拿一只小手捂住它眼睛,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你不要看,就不怕啦!我一定把你抱得稳稳的!”
过了这一段石阶,月黎已经满头大汗,长吁口气。他把乌圆小心放下:“没事啦!”
眼前是一片幽深树林,不远处蓦地出现了一片如茵绿草。
乌圆看见后大喜,飞快窜没了影,朝着那块草坪凌空一跃,扑了过去。
就听月黎在后面急急地喊:“那不是草地啊!”
为时已晚,只听得扑通一声,乌圆整个小小身躯浸没于水中,上面的青荇与浮萍散开,扬起一片水花。不一阵,乌圆的脑袋从水中冒出,被它用力甩了甩,开始毫无章法地扑腾。
任俊杰惨不忍睹:“这猎猎白长那么大眼睛,是一点都不顶事啊!”
令狐荀道:“此处是仰天池,乃是天然石凹形成。水面太平,又铺满绿色水草,难怪它分辨不出。”
两人蹲在水边,完全没有当事人那般焦急。
“仰天池?”
“青天近在咫尺,仰承天露,故得其名。而且这池水清澈,涝时不盈溢,旱时不枯竭,一年四时与日月同在,颇有灵气。少阳派中也有传闻,说太上老君也曾特定来此取水炼丹。”
任俊杰哈哈一笑:“你挺适合当向导。”
令狐荀还未答话,只听得哗哗水声,原来是小月黎也跟着跳了进去。这水对于乌圆来说过深,对于月黎却不过齐腰而已。
应激之下,乌圆拿爪子挠了他好几道,月黎忍住不哭,扁着嘴,坚持把它捞了出来。
这下他衣袍也湿了个大半,山中阴凉,泉水更甚,一人一兽冻得瑟瑟发抖,相互依偎着回去了。
半夜里,乌圆依然抖个不停,哪怕贴在月黎胸口也无济于事。
月黎破天荒第一次担忧得睡不着觉。他不知道乌圆怎么了,只知道它现在很难受。
“乌圆,你生病了吗?”乌圆不说话,大眼睛眨啊眨,没精打采地挪开视线。
月黎开始念叨:“我生病的时候,嗯……阿姐或者大哥会让我躺着,给我多盖一层被子,喂我吃丹药或喝苦苦的草药。”
一边念叨一边下床翻箱倒柜,找出一条被子如法炮制,把乌圆紧紧裹住。
他用小手摸了好半天它脑袋顶上的毛发,很柔软,他舍不得放开。
“乌圆,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我去找阿姐,让她给你找药吃。”月黎说,“吃了药你就好了。”
他说完,狠狠心,转身推门出去。
也因此错过了乌圆眼中一闪而过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