徊川旁的彼岸比上次开放的旺盛了些,这会儿奈何桥上排了好多的人……应该是尸灵,那打坐的骷髅也没再敲木鱼,凉落祈驻足,静静望着它。
骷髅身旁摆着一个木桶,木桶旁叠了一堆碗。只见排队的尸灵拿起一个碗,骷髅用一状如葫芦的水瓢从桶中舀起一瓢水倒进去,另一手随手扯了身旁一彼岸花放进碗中,只见彼岸花慢慢融到水里,那尸灵便一口饮尽。
凉落祈亲眼看它变成了一团幽蓝的鬼火,顺着徊川漂浮着消失在某处。
“神奇,神奇。”凉落祈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又如此看过三四个鬼火后,第五个尸灵突然倒地大吼大叫起来,那声音十分刺耳,像尖锐的爪子不停地挠瓷盘,如此叫着又突然起身恶狠狠地抬手冲那骷髅打去!
骷髅并没有动,只以葫芦瓢在头顶一挡,尸灵发难连刺它眉心太阳穴和心口,当然一个骷髅浑身都是骨头定没有心脏,被一一挡下后骷髅拿瓢对着尸灵的脸就是一敲。
那葫芦瓢底突然泛起一阵紫金色的光,凉落祈发现亮光的是刻在上面的字,他没看清,便见那尸灵被一下子敲入了徊川中,挣扎地陷了下去,水面复平。
“水骨瓢。我刻了经文。”身后声音兀自响起,纵使知道是鬼镜,凉落祈还是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那骷髅就是将这些尸灵……超度的?”凉落祈话落间又一个鬼火飘向徊川,那骷髅如此重复着舀水摘花的动作,仿佛刚刚闹事的尸灵只是个毫不起眼的插曲。
“也不算超度。”鬼镜淡淡道。这种事情无处不在,好人死了鬼魂未必是好的,坏东西死了鬼魂也未必是好的,不然世间为何如此多的恶祟厉鬼。
凉落祈靠近又看了一会儿,想起来初来冥界时那转头一瞥。
他边走边比划着哪处是灵幡,哪处是那高不可测的大门,凉落祈突然在那洞口处停了脚步,这里是那大门,也是看到小十口中冥王的棺材的溟水潭。
他又望见了那巫蝶,这次他没有停留,转身离开。徊川对面他发现鬼镜在同十倾曜说什么,两人面色有些沉重,而在同鬼镜对上视线后两人的谈话便戛然而止。
“……”太明显了。凉落祈走过去。
明显地很幼稚。
夜阑人静,凉落祈随十倾曜站在那黑树下,一时谁也没动。
准确地说,是十倾曜让凉落祈尝试找出进入的“门”。凉落祈观察了一会儿,又绕着这大树转了两圈,最终抬手抚上树干。
树干波动,见自己的手没入树干中,凉落祈对十倾曜一笑,抬步走了进去。树里另有乾坤,十二分敞亮,似个府邸模样,雕花圆窗外可看到圆月高挂,院下竹影。凉落祈刚入树屋中,先看到的便是桌上被灵力裹着的栀子花环。
“只是触碰树干就可进来,会不会有麻烦?”凉落祈目光温柔地轻抚着那花环问道。那尸灵总有不听话的,若突然向这黑树袭来,许会给小十徒增麻烦事。
十倾曜正抬头看着屋顶垂下的几盏高低不等的黑木纱灯,闻言微微侧头转了视线望了他一眼,后板正过来走向他对床边示意:“不会,鬼镜也不能随意进来。”
屋中暖和,隔绝了严冬的冷意,不知是不是因为住在黑树中的原因,院外起风,梁下的月光纱已与卷帘脱离,凉落祈在这暖意中已感疲惫,见状非常自觉地向床走去。
脑中回忆着刚刚的话,凉落祈脱了外袍了然道:“小十布了结界?”
十倾曜自然地拿走他的衣袍笑着点了点头,凉落祈脱了皂靴便爬到里面去直挺挺地躺好了。好在这床终于足够大,不必再像临鱼那样扒人身上……咳,挤人那边去。
他如是想。
头不能沾枕头是有道理在的,凉落祈只觉困意迅速袭来,本想等十倾曜上来后再睡,迷迷糊糊中感觉眼上突然被一股热气包裹住,和十倾曜身上那股草药香有些相似。
头顶响起声音,十倾曜背对着他坐在床边道:“墓笙准备了养目的草药,加了香。阿祈先敷一敷。”
凉落祈应了声好,便是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他不知道是怎么醒来的。大抵是现在这样,又一次从十倾曜身上撑起了身子。
“……”眨了两下眼很快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凉落祈苦笑两声叹了口气。那养目药确实有用,他垂眸瞅了眼十倾曜脖颈处,那伤痕终于淡了下去。
许是目光过于炽热,十倾曜缓缓抬眼,见凉落祈盯着自己,愣了一下。凉落祈见状不好意思地起身,忙道:“哈哈哈哈早啊小十。”
出了黑树凉落祈便被铃铛声引去注意力,四下张望后远远瞧见了那一方小桌处一袭黑袍的冥王,还有在他身旁跑来跑去的墓笙。
墓笙脚踝处的银铃并非随她的脚步一动一响,凉落祈不知原因。
两人落座,凉落祈才发现冥王着了一身袒胸的黑蟒长袍,黑蟒由一种亮纱线绣成,会随着光线很好辨认出无处不在的蟒图。
凉落祈望着他,总感觉有股凉意。
吃过早饭十倾曜被墓笙先行带走,凉落祈没有起身,鬼镜也没有起身。两人恰好面对面,凉落祈就这样盯着他,最后还是鬼镜先笑了起来。
“看来你有事找我。”
“冥王大人明知故问。”
在归锦神官知情的情况下等他们闯入塔楼打断两人对话,将他与十倾曜带入冥界来,归锦神官对自己欲言又止,冥王鬼镜的眼神又给得恰到好处。
凉落祈可以断定鬼镜是故意的,归锦在配合他。
尤其是眼神,在两个人讨论一个人时,如果被讨论的那个人突然走来,若想继续谈论这个人并不被这个人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看他,然后自然地讨论其他将这个人一起带进来。
鬼镜是活了很久的神仙,这种小心思只有小孩子才隐藏不住,可他偏偏明显地看他,然后结束了谈话。
“那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谈话?”鬼镜笑道,靠在椅子上双臂环胸。
“那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凉落祈正襟危坐,只淡淡道,“鬼镜,你知道我是谁。我要尽快飞升。”
鬼镜一听勾起唇角,有意思,一个要阻止向前跑,一个想赶紧向前跑:“那祝你好运?”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就一个?”
“就一个。”
十倾曜回来时,凉落祈正在徊川旁走动。他看了眼鬼镜,后者正翻着书并未理会,十倾曜心里盘算起来。
墓笙径直穿过他身旁对着凉落祈喊道:“凉落祈,你什么时候回天界?”
听到喊声凉落祈回头,边从袖中拿出卷轴边往回走:“我打算待会儿就走。”
“那正好,我来给你把把脉。”墓笙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腕眯着眼细细摸索着,“昨晚你敷草药时我有来给你把过一次脉,不过一觉后你灵力竟稍稍足了那么一些?”
凉落祈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什么也没干啊,总不能睡个觉就有灵力了吧?
想着想着他蓦然红了耳根,望向墓笙时有点语无伦次:“嗯……不是,不是说……兴许是你准备的养目药的功劳?”
又没有双修一说,总不能小十是个例就……
不可胡想!凉落祈没有再说下去,草草地对着十倾曜几人说了句再见,打开了卷轴便消失在十倾曜眼前。十倾曜先是怔滞了一下,随即闷笑出声。
而后他转头,顷刻的笑意逝于空中。抬脚迈入殿中走上台阶立在那王座前。
鬼镜从他身后走上前坐下,黑蟒衣袍将他裸露的皮肤衬得愈发苍白,长发散落肩头各处,他斜靠着以手撑脸,看了眼被一只黑猫带入殿中之人,给了十倾曜一个眼神。
十倾曜见黑猫跳到鬼镜腿上蜷缩起来打了个哈欠,直直盯着阶下被骷髅簇拥的人,对一旁折而复返的归锦道:“现在谈谈我要说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