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今天府里新收的那个丙等仆役,进来伺候王妃梳洗。”
晏青云只觉得心一跳,浑身血液似乎倒流。
不要!
不要被他看见!
老天爷和往常一样并没有听到他的哀求,那个丙等仆役很快进来了。
他穿着侯府最低等下人穿的青衣小褂,头上戴了黑色头巾,从前额缠到脑后,把一头黑发利落地束起,手上戴着露出五指的手套,头低得快要埋进膝盖里,身躯弯成一只虾,迈着小碎步向床前移动。
他双手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梳子、皂角、木簪等物。
烛火飘摇,他在暖黄的光晕里转过头,脸上明明暗暗,五官清晰地显露出来。
——正是宁知远。
可以看出他仔细收拾过自己,脸上的血迹不见了,嘴角有些破损,眉骨处肿了一块,除此之外,头脸还算齐整。
新换的仆役青衣遮住身上伤痕,看起来像没受伤一样。
暴露在衣外的两只手宽大有力,稳稳端着沉重的木盘。
方正的脸型显出几分坚毅之色,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露出锋利的下颌线条。
他褪去锋芒,掩掉杀气,化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
走进屋内,他接触到谢予臻的视线,立即低头,双手伸向前,摆出一个仆人该有的恭敬姿态。
“小宁子见过王爷。”
他自称小宁子,向谢予臻下跪。
木盘高举过头顶。
一如其他仆人一般。
绣有繁复花纹的床幔飘飘荡荡,半遮半掩间,偶尔露出晏青云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
晏青云尽量往床里坐,但床的范围有限,躲得再远,隔着一层纱布做的床幔,他还是能被人看见。
他多希望此刻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拉过床上的被子,从肩头把自己紧紧包裹,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双手捏住被角,捏得指尖发白。
他不敢大声呼吸,不敢去看堂下跪着的那个人,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他看见他低着头,脊背弯曲到极限,木盘举在头顶,这个姿势无疑很累人,谢予臻不开口,他只能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起来吧,”好在谢予臻开了口。
“是。”
他答应一声,顺从地站起来,放好托盘,转过身来,视线自然而然滑过拔步床。
晏青云吓得赶紧收回目光,心脏怦怦跳,胆战心惊,脸上火烧似的,又羞又愧,万分难堪,无处可躲,垂下目光,不愿与他对视。
“怎么不叫人?”谢予臻说。
晏青云听了又是一惊,目光飘来飘去,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见过王妃。”
晏青云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宁知远口中发出,完全不敢抬头看对方。
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把自己裹成个茧蛹,即便如此仍有赤身裸体立于闹市中的感觉,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不对,你不应该怎么称呼他。”
谢予臻故意挑刺,把恶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他就是要给他们俩难堪,怎会轻易放过。
于是晏青云听见宁知远换了个称呼叫自己。
他选了谢予臻最想听的两个字。
也是晏青云最受不了的两个字。
他说的是:“弟妇,有礼。”
晏青云愣住了。
有些呆呆的,反应不过来。
身体好像正在变透明,被风轻轻一吹,就碎了。
许是屋内没燃火炉的缘故,冷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直往骨缝里钻。
晏青云冷得手指都凉透了,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
“扑通!”
膝盖跪在地面的声音传来。
晏青云终于抬眼,看见宁知远在床前,双膝着地,将手放在地面上,额头叩向地面,“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
“见过弟妇。”
说完这句话,宁知远抬起头。
晏青云对上一双如冰封湖面般冷冽的眼睛。
黑漆漆的,像浓稠得化不开的墨。
一瞬间,心脏如被针刺,疼得晏青云一哆嗦,嘴唇动了动,喉头如被阻塞,说不出一个字。
“哥哥对你行礼,你怎么不说免礼啊,这太不礼貌了吧?”
晏青云张开仿佛被黏在一起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嘶哑着嗓子,发出又干又涩的声音:“免……”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只说了一个字,再说不下去,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手藏在被子里,指甲狠狠掐着掌心,借由手掌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痛楚。
原来一个人真正心痛的时候,是会有窒息感的。
晏青云眼角泛红,快要哭出来,硬忍住没有流泪,带着哭腔说:“兄长,免礼。”
“我和你弟妇久别胜新婚,你知道咱们武将力气大,他难免承受不住,叫旁人来不放心,你来替他上药穿衣吧。”
谢予臻露出残忍的笑容。
“青云,都是自家人,别客气,来,让哥哥给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