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纪流枫却不得不向这位拥有北境最高权位的女人低头。至少,在她还在那个位置的时候,纪流枫还根本无法与她抗衡。
但他不会屈服,也不会隐藏那些狂躁怨愤的情绪,他甚至因此恼羞成怒,“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现在在谈论的是,大将军弑父夺权的事情!”
秦照颜轻轻抬眼,神色嘲讽又轻蔑,目光转向定王,“看来王爷和纪二公子对这位犯上作乱,里通外敌的奸贼编造的故事很有兴趣啊?”
纪流枫正要说话,定王收敛惊魂,缓声说道:“是真是假,也应该让子俊兄弟当着群雄和众位将士的面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再由诸位判明真假虚实,而不是像大将军那样,迫不及待的指使部下,杀人灭口!”
群豪一听,深以为然。都道,秦将军若不是做贼心虚,就该让鲁德具禀陈情,再作区处。
秦照颜神情淡漠,表现的若无其事,她微微颔首,望向鲁德道:“我的好叔叔,那就让我听听,你到底为我编造了什么好故事?”
形容凄惨的男人冷笑道:“秦照颜,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我问你,你认得尤盛吗?”
秦照颜的神色忽然阴沉冷厉,寒声道:“鲁德,我敬你一声叔叔,那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爹的故交好友,但你什么时候认为,你有资格向我发问了?”
鲁德声音滞住,秦照颜话锋一转,从容笑道:“不过,就算回答,料也无妨。”
她道:“尤盛,原是晋城城防校尉,通敌败类,叛国之贼。怎么?你幡然醒悟,决定将你如此勾结这厮暗通北域,构陷谋刺本将军的罪行如实相告了?”
定王看不惯她的趾高气昂,冷嘲热讽,忍不住出声道:“小将军如此胡搅蛮缠,难道是做贼心虚吗?”
秦照颜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再望向鲁德。男人沉默一会儿,在这样沉重的威压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尤盛是你的人……”
此言一出,果然引得满场皆惊。
秦照颜却不动容,淡然而饶有兴味说道:“继续。”
见她居然稳坐主位,鲁德忽然心底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悸,但此时他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强项道:“众所周知,禁关西城的黑渊裂谷是兵家死地,行军素来不取此道。三年前,秦冠雄将军设计在黑渊裂谷伏杀传说孤身潜进的尤拉部昆德塔,谁知走漏风声,反而落入北域计中,秦大将军殊死拼战,最终力竭而亡,棺椁送回关内,北境七城举城悲恸。”
话到此处,鲁德适时的眼角含泪,犹如痛心疾首。玄军将士感怀先将军之德,皆面露心有戚戚之色。
“世人都以为是大将军一世英明,用兵如神,却在黑渊裂谷冒险突进,以致兵败身死。却不知道——”
鲁德突然双眼暴突,布满血丝,怒指秦照颜悲愤叫道:“是你!是你勾结北域的昆德塔,谎报军情,诱大将军入彀!大将军一世英明,万万想不到会死在你这等逆女的阴谋手中!秦照颜!你这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禽兽,你罪该万死,天诛地灭!”
他这破体残躯,厉声斥骂秦照颜之时,居然还显出些义正言辞,忠臣良将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相信他陈述的事实。
此时,非但群豪,饶是对秦照颜忠心耿耿的玄军将士也不禁产生动摇,难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原本蔑视这种卖国求荣的逆贼的秦照颜对他却总算开始欣赏起来。
无论是经受住酷刑,忍辱偷生的意志,还是此刻信口雌黄,胡编滥造却几乎要让自己都相信的迫真演技,让她也忍不住为之感叹:“精彩,真是非常精彩,但是这很可笑,也很荒唐。”
鲁德张狂笑道:“哈哈,荒唐?更荒唐的还在后面呢。”
喜悦让他那张沾染血污的脸狰狞扭曲,藏在乱发里的眼睛阴毒暴戾而且疯狂,“你万万想不到当年参与你和昆德塔谋杀计划的北部破军,他们的杀手会在居茫山落到我的手里,连带着还有当年秦大将军的绝命书……当我怀着悲痛的心情打开那封信函之时,终于知道当年的真相和你这位北境战神的真正面目!”
鲁德迎上秦照颜的视线,颤抖着伸出两根被截断前指的手指指向端居高位的女人,“真正通敌叛国,里应外合的人是你!是你勾结北域的昆德塔,谋害自己的父亲!在你窃取过统制玄军的权柄之后,你和尤拉的索勒兀人合作,在短短三年内将北域的乌勒和丹吉塔灭族。而后你秦照颜得到不世功勋,大将军的名位和北境全体军民的拥戴,而昆德塔藉机铲除异己,一统北域,终究成为大齐的心腹之患!”
此言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群豪与玄军将士皆是大震。诚如秦照颜所说,鲁德所言可笑而荒唐,但他如此道来,却是若合符节的。
男人的本性和傲慢里是瞧不起女人的,尤其是秦照颜这样强悍到让人敬畏的女人。他们从来不忌惮以最大的恶意形成的揣测和捏造的故事去污蔑攻击兼具着美貌与强大的女人,而绝对不愿意承认本身能力不足的失败。
鲁德所说的“事实”正好满足了某些英雄豪杰、朝廷官军那卑鄙的虚荣,让他们深信不疑。形容狼狈丑陋的前溟关将领察觉到某些人眼里那些闪烁的猜疑和卑劣的得意,他知道他的话语终究不会徒劳无功,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量的将自己的故事编造得能更加令人信服,至少要让他们感到愉悦,“你知道破军的人和那封信落入我手中后,担忧鲁某会向朝廷告发你弑父夺位,卖国求荣的丑恶行径和滔天罪孽,于是再度与北域合作,甚至不惜让公孙繁滥用职权,私放妖僧入关,再将买放北域蛮贼的罪名推到尤盛身上,发出海捕文书,通告北境。其实北贺妖僧之事根本就是你们三人上演的一出苦肉计!”
鲁德说到此处,仿佛悔不当初,现在痛心疾首,“尤盛见到我后,涕泪涟涟,向我痛斥你的斑斑劣迹,种种罪行。他告诉我,玄军中的部分将士已经开始怀疑你承位不正,他已经联络到一些反对你的将士,甚至还联络到定王爷,只要鲁某将信函献出,他即可拼死送到定王手里,到时即上达天听,圣上英明,定然要治你弑父夺位,欺君叛国之罪!可恨老夫蠢钝,竟然相信尤盛那厮的鬼话,将那封书信转交与他。你们得到信函之后,立刻秘密潜入溟关,将北部破军的杀手尽数诛杀,再诬陷鲁某勾结北域,犯上谋逆,将某缉拿到府,严刑拷问。”鲁德悲愤欲绝,他睁着赤红的眼睛,恨声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秦照颜,你认是不认?”
群豪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受尽摧残折辱的男人说出来的真相居然这般耸人听闻,望向秦照颜的目光也是晦暗莫名,闪烁难言。
将士中有忠诚秦照颜者,见同僚沉默,慨然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鲁德,你口口声声说大将军弑父夺位,可曾有过半点证据?难道就凭你这张嘴的一面之辞吗?”
谁知鲁德不怒反笑,“哈哈哈,我确实说错了一点,秦照颜弑父不单是为夺位,只怕还有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
群豪哗然,尽皆注目。
那将领惊呼:“你说什么?”
鲁德直直盯着秦照颜的眼睛,就像是完全张开毒牙,喷射出致命毒液的毒蛇,他的笑容诡异狰狞,他的目光怨毒又愉悦,“那封秦大哥的信里还提到,他原本有意续弦,人选就是女儿的西席先生,姚萱凝。却在无意之中撞破他好女儿和准后娘的奸情!”
“奸情”这二字落地,真不异是平地的一声雷,震得群豪轩然而动,众将瞠目结舌,即使是朝夕相处的玄青玄秀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她们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否则天下岂有这等荒谬绝伦之事?
什么后娘?
什么女儿?
什么奸情?
军师和将军?
风剑心内心震颤,下意识的望向秦照颜和姚萱凝,但见姚萱凝敛眉,神色沉凝,秦照颜风轻云淡,置若罔闻。
一时间,她也不知那鲁德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她是能稍微察觉到秦照颜和姚萱凝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但她本身喜欢洛清依,故而也曾想过这些或许都是心境导致的错觉,她只怕贸然唐突二位姐姐,因而也不敢妄下定论。
但是她震惊的情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而后她迅速让自己整理纷杂繁乱的心绪,让自己冷静起来。无论那人说的是真是假,无论秦照颜和姚萱凝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到天衣坚决支持她的立场。
公孙繁也只是感到些许震动,而后也义无反顾的站到秦照颜的这边。秦照颜因为她们的举动感到动容,感到温暖,尤其是风剑心。她们结交的时间还很短,却像是可以生死相交的朋友,情如手足的姐妹,不止拯救过她的性命,愿意保护她的安全,也从不怀疑她说过的任何话。
秦照颜收回思绪,将目光移回场中。仿佛智珠在握的定王,已经压抑不住得意的纪流枫,还有身躯已经腐烂,毒性却犹存的鲁德。她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这绝对是针对她的陷阱,从鲁德的失败,或者说从一开始居茫山的行刺,甚至更早的时候,从尤盛的叛变开始,这一切都是定王府和青寮勾结除去她的阴谋。
她当然可以否认,以她在玄军的声望,只要她断然否定这件事,效忠秦氏,效忠她的将士都会无条件的相信她说的话。鲁德不可能掌握任何她弑父的证据,而对姚萱凝的感情……
事实就是,她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向姚萱凝表白过喜欢。至今为止,她们也仅仅是停留在上官与下属,老师和学生,姐姐和妹妹的暧昧关系。
将士之中已经有人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们只觉得鲁德说的话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离奇诡异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让人怀疑他也许是在严刑拷打中承受不住,彻底疯魔。
“鲁德老贼,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将军和军师同是女子,姚先生又是秦将军的老师,她们的关系清清白白,哪里来的奸情?我看是你已经发疯发狂,才会说出这种疯言疯语,我等若是一本正经的听之任之,岂不是贻笑大方?”
当即有人附道:“不错!就该把这疯子关起来,免得出来胡言乱语,平白污了咱们的耳朵!”
众将都觉这厮胡说八道,贻笑大方。
这时,却听秦照颜的声音传来,她慎重说道:“我爹和萱姐姐从无半点男女之情,至于续弦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众将士一听正主发言,登时军心振作,定王却敏锐的察觉到秦照颜话里的异常。他盯着秦照颜,翘起花白胡须,勾起一抹冷笑,“这么说,你不否认和姚萱凝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