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擦亮,红铜盘见皇帝有苏醒之际,闭眼假寐。
皇帝苏醒,衣角皱褶,头发微乱,迷离的眼睛首先追逐棋盘上的棋子,手在棋盘上拨弄,将棋子倒换位置。
最后手从棋盘上垂下,眼见转头,红铜盘这才将眼睛的最后一条缝也眯上。耳间声音越来越大,他能感觉到皇帝正在他面前,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二、三、四、五”
皇帝呢喃着数了五个数,轻笑了一声,随即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红铜盘又装睡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屋中已只剩他一人。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塌边看那棋盘,原本势均力敌的黑白子几要分出胜负,黑子来势汹汹,几乎将所有退路挡住,白子命垂一线,只余一口气,可若是殊死一搏,倒也能搏出一线生机。
他不知道皇帝此举何意,也无意关心。折腾了一天一夜,他已经有些饿了。循着来路走到门口,院中一个凉亭,亭中已放了一桌饭食,色香俱全,尚冒热气。
红铜盘坐下来,风卷残云般吃完,不知这餐盘如何处理。昨天光顾着看医书,还没有好好看看这整个宫中的布置。
东西配殿中卧具一应俱全,东配殿的多宝格上放着许多孩童的玩具,西配殿的客厅则放着许多上好的兵器。所幸西配殿后有一小厨房,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厨房中竟也果蔬俱全,并无灰尘。
后殿的花园之中,有一秋千架,正对一小池塘,池塘中有些莲叶已经换绿。池塘对面有一假山,假山之中有空隙,刚好容纳一人窝在此处。
红铜盘试了试身量,将自己团了进去,竟严丝合缝像是专门给他打造的一般。阳光被假山遮蔽,只在他对面打下一片身影,这给他难以言喻的放松,困意袭来,不多时便在这睡着了。可这一觉却睡得十分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竟觉得边粹祝正摸黑来找他,在陌生的宫殿之中跌跌撞撞地迷路,激起一身冷汗之后清醒过来才发觉被掳来的只有自己。
汗水滴在睫毛上,红铜盘低垂着眼睛想。
对,为什么只有自己?当初只觉遇到强盗被劫财害命,待醒来却在宫殿之中,皇帝要大夫救他,自己是个仵作,在万坡镇也算是出名,稍一打听便知道,若皇帝要找大夫秘密治病怎么会找到自己头上?
何况当日的架势明显是埋伏。
难道是陈英风告密?自己会医之事只有他知道,他是被贬谪而来,难不成为了前途将自己出卖!既如此,皇帝心知肚明自己会医术,还允许自己扯谎吗?
“原来你在这。”
红铜盘闻声抬头,只见皇帝在假山之上,俯身冲他笑。可他只觉浑身血都凉了,那笑也阴森森的。
“现在天还不热,待在这很容易着凉的。”皇帝从假山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鸢,尾巴的长纱随之跳动,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来拉他的手臂。
红铜盘刚睡醒,稍微一动就发麻,是以被皇帝拽了个趔趄,脸也扭曲起来,嘶声不断。皇帝反应过来笑了两声,握着他的手前后大摆。
此举的确缓解了麻痛感,红铜盘适时抽出手,捶自己的腿,瞧着皇帝的反应不似伪装,心思又转,他二人是出了凡州地界被抓的,可两人的行踪陈英风可不知道,若要埋伏岂不是在万坡镇更好?
皇帝晃了晃手中的纸鸢:“今天天气真好,我们来放风筝吧。”
红铜盘抬头,的确是一个好天气,万里无云,微风拂面,皇帝将提线轴放在他手里,自己抓着风筝跑走了。
线轴不断滚动,线越来越长,风筝在起伏间越飞越高,红铜盘小心地扯着风筝线,皇帝气喘吁吁地回到他身边,一起仰望飞在天上的风筝,突然道:“它真自由,是不是?”
“自由?”红铜盘看向自己手中的线,手一紧握着线后退,“只能随着别人走,怎是自由。”
“没有线,那就太孤独了。”皇帝痴迷地看着天上的风筝,一步一步后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剪刀,一剪剪断了风筝线,风筝顿时失力,于天上狂舞后坠落。
“看,没有线的话,它也要摔死的。”
皇帝留下这没头脑的话,转身便离开了。之后一连好几天也不曾在万山筑露面。第一日红铜盘还草木皆兵,提防着不知何时何地皇帝会突然冒出来,到得第三日见皇帝仍不露面,心也就稍稍放了下来。到得第六七日,皇帝却忽得现身,穿着更轻薄的衣服,说着更亲近的话,抱怨最近的公务太忙,歉疚没有时间来看他,一连几日天天造访,却又忽得不见。
红铜盘不以为意,宠辱不惊,比起热闹,他更擅长孤独,习惯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与没有人声的沉默,可这不代表他全然地喜爱孤独。他也会被皇帝带来的新奇玩意吸引,有美人倩影舞动的花灯,会变色的一人高的珊瑚等等。纵使不想承认,可两人在相处之中,的确关系逐渐亲近。
香炉静升烟,美人卧榻前。
绣蓝蟒袍轻摆,黑靴迈进屋中,笔直的烟立刻被打散,手一挥,屋中值守的宫女立刻行礼无声退下。
来人从多宝阁上取下一柄孔雀羽扇,跪倚在榻下轻轻为塌上侧卧的美人扇风。美人眉目如画,一对细眉总是含愁带忧,因着风来微微皱紧,终于还是被吵醒了,瞅见面前人,嗔怒一声喊人的名字,压倒羽扇翻身再睡。
这人张口,温柔的语气似哄尚不懂事的孩子:“太后娘娘,醒醒吧,宫中出事了。”
“能有什么事。”
“皇帝近日常宿在万山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