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目无尊长!”凌伯宗憋着气,“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他连句话都不跟我们说。”
“谁让你三过家门而不入?回京三次都不知道回府看看儿子,你以为你是治水的大禹?”邱氏怼起丈夫来丝毫不留情面,“你这个做亲爹的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如果我是少凛,我也不认你这个爹!”
凌伯宗提起此事还有些心虚,噎的说不出话来,最后悻悻放下筷子。
邱氏笑道:“你当年没有遇到我的时候,不也是一副不服天不服地的德行,我看老三是随了你……”
凌伯宗面色一窘,燥的老脸通红,甩着袖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邱氏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菜,面不改色道:“我们吃,不用理他们。”
用过饭后,邱氏带着凤禾在府里闲逛。
邱氏边走边说:“让你看笑话了。”
凤禾摇头,“你们家人多热闹,我很羡慕。”
从小到大,她一直跟母亲生活在那个偏处的帐篷里,从来没有这种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饭的经历,凌伯宗刚才虽然一直沉着一张脸,但凤禾能看出来,他只是不会跟儿子沟通,其实是希望凌见彻能留下来陪他说说话。
邱氏叹了一口气,觉得跟凤禾投缘,便不自觉多说了些,“说来都怪我们,少凛七岁那年,陛下让我们挑个儿子送回京城给前太子做陪读,当时老大年纪大了,老二身子弱,我们就把最结实的少凛送了回来,这一别就是十二年,边关距离京城遥远,我和他两位兄长偶尔还能回来看看他,他爹平时公事繁忙,担负着戍守边关的重任,不得皇上诏令不得回京,两父子这么多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凤禾想起凌见彻那一身桀骜不驯的逆鳞,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起一个七岁孩童的小小身影,当时凌见彻也就大郎现在那么大,他孤身一人离家时也会思念远在边关的亲人吧。
不过凤禾很快就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了,她可还没忘那一箭之仇,断断不会怜惜一个差点害死她的混账。
两人绕着府邸走,来到一处垣墙边,墙中间塌了一块,隔壁传来闹哄哄的吵闹声,似乎隔壁院子里有很多人,在争执什么。
邱氏看着塌陷的墙壁,哎哟了一声:“这墙怎么塌了?明天得赶紧找人修缮,家里没有女主人照看就是不行,这些年我们不在家,少凛又常住在卫所,这院子都有些荒废了。”
凤禾侧耳听着,隔壁的吵闹声越来越大,竟然渐渐传来刀枪相接的声音。
“夫人,隔壁住着何人?”
“隔壁是赵阁老一家,赵阁老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子,家风极正,明日我还得带着两位媳妇亲自过去拜访他家老夫人呢。”邱氏年纪大了,耳力稍微差一点,直到隔壁传来一声哭嚎,她才察觉到不对劲,声音猛的一滞。
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渗人。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邱氏喃喃着往前走,想带着凤禾从倒塌的墙壁处穿过去。
凌见彻倏地从旁边的海棠树上跳下来,拦住她们的去路,低声道:“是刑部在捉拿嫌犯,别去。”
“嫌犯?”邱氏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赵家怎么会有嫌犯?”
“……赵家涉嫌通敌卖国,判抄家流放,赵阁老已经在狱中自尽了,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死在了狱中。”
“赵阁老一生刚正不阿,他是忠臣啊!怎会……”邱氏难以接受。
凌见彻打断她的话,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低沉,“此事是太子提交的证据,陛下亲口判的,没有转圜的余地。”
邱氏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夜风呼啸着,树影婆娑,隔壁灯火通明,杀声阵阵,冷风穿透衣襟,凉意流入四肢百骸。
凌见彻看了凤禾一眼,用身体挡住墙壁的裂痕,低声道:“我送你们回去。”
他们先把邱氏送回去,邱氏一路神色恹恹的,进门前长长叹了一口气。
凌见彻目送邱氏进门,吩咐丫鬟给他送碗安神茶,一言不发的引着凤禾往客房的方向走。
凤禾不想跟他待在一处,想也不想就道:“我自己过去即可,你不用送我。”
凌见彻挑了下眉梢,当真停住脚步,“行吧,阿禾姑娘聪慧过人,第一次来凌府就知道客房在哪,那我就不送了。”
凤禾:“……”忘了这一茬。
凌见彻靠到旁边的朱漆柱子上,慢悠悠说:“你怎么还不走?”
凤禾觉得这人好生讨厌。
两人僵持不动。
一般的院子里都喜欢种花,凌家院子里却种了很多树,月色融融,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少女立在廊下,乌眸半垂,脸颊微微羞红,夜风拂面,吹动少女柔软的青丝,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烛光映得少女娇靥细滑柔嫩,如羊脂白玉,给沉寂的夜色增添了一份温柔。
凌见彻见她半天都不肯服软,低低笑了一声,迈步往前走,“走吧。”
凤禾没想到他会妥协,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对上凌见彻含笑的目光,神色微微晃了一下,飞快敛下眸子。
她抬手抚了下鬓发,掩饰那一丝丝微妙的尴尬,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上遇到凌见庭和凌见霄两兄弟,他们都是听到隔壁的声响才出来的,被凌见彻拦住,把他们堵回房间。
月色清冷如霜华,斑驳树影落在空地上,寂静的庭院里蒙着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凤禾从未见过赵阁老,却能从众人拧紧的眉心中窥见出一二,赵阁老应该是一位好官,也许是受大家情绪的影响,她心里也有些堵,在进门前忍不住问:“赵阁老既然是忠臣,为何会落得这个下场。”
凌见彻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中原有句话叫‘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
凤禾怔然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