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言又跟着姐姐站起来,走起来,绕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纱幔屏风,绕过瓶盏上的笑脸,好像蒙了特赦,一抬眼,天是极空旷的蓝,也是有些残絮样的云,只是丝丝缕缕的,显得有些可怜。
“林妹妹,林弟。”又是一团笑声,芙蓉花似的一簇簇过来,黛玉与林言一起回头,正见三春并宝玉过来。见他二人停下,宝玉紧着步子上前:“你俩走得倒快,也不知前面是个什么好去处,竟把我们都忘了。”
“好冤枉,方才同你说笑完,这会就落了埋怨。”黛玉眉角稍扬,那边宝玉便也扬起笑:“好妹妹,我好不容易回了来,正想着咱们一处,好好玩玩。”
又见林言还偎着黛玉站,宝玉又道:“义塾里闷得很,可得松快松快。”
这边说着,那边袭人也上前来,赶巧听见宝玉这样一句,抿抿嘴,想着宝玉今日课业尚未背过,可说出来恐怕又落下埋怨,于是只得把话折在舌尖。
黛玉倒是看清袭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睫颤颤,只道:“我们倒也无甚要紧事,正想着回去作对子玩。”
“那我们也去。”宝玉回头看看三春,又很高兴地扭回来:“对不上的,可得认罚才算。”
听他这样说,黛玉也没扫兴。一众人热热闹闹走着,芙蓉花又添几捧,顺着风一路向前。
宝玉乐意,他们索性便到他那儿玩。对对子无趣,可添上彩头便有了趣味,无论大小,赢了的总是得意些。
“言儿。”宝玉戳戳林言额头,声音委屈,脸上可是笑着的:“你喜欢我这儿的东西尽管拿去,做甚拿那些僵话句子作弄我。”
“都是书里的,怎么就作弄你啦?”林言眉角跳一跳,看上去跟黛玉的动作如出一辙:“是你自个说的,对不出,就要认罚,可不兴耍赖的。”
“我哪里耍赖——唉,我再出一个——”
年纪小小不饮酒,可花汁甜水喝着也算数。一旁的袭人紫鹃等看得高兴,却也惦记着不许他们多闹,免得误了晚上时候。宝玉还正在兴起着,不依不饶不服气,直待袭人无奈抬出他父亲才罢休。
可怕什么来什么,这边的快活气未散,那边却说政老爷使人来,问问二位公子的学问如何。
宝玉垮下脸,别别扭扭跟着林言一路走。
书房,总是书房——门口窗口的雕花都是合该千年灿烂的,可当它们搬到这里时,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却莫名其妙地枯萎了。贾政便在那里端坐着,书、纸、笔、书、纸,放得规矩,又显出经常翻阅品赏的样子。
宝玉自进来开始就是垂着头的,他心里想着,不知该不该盼望由林言先去应答考问——可是如果林言答得很好,轮到他时,父亲只会更加恼怒。晃着神,林言的声音却慢慢响起,他回的不是书上的句子,只是说着义塾的生活、说着那里的先生与学子。
“你们年纪小,切记不可被那些不上进的带坏了。”贾政说到这里皱一下眉,眉心刻出一道鞭子,凌空甩在地上。宝玉下意识向林言看去,他却没有看他,依旧笑着,很腼腆的样子。
“是,舅舅,我们省得。”
考校是次要,贾政总想着震一震两个小的,叫他们知道自己当时的话是做了真,不许他们仗着长辈疼爱懈怠躲懒。林言这边没什么好说,倒是宝玉临来时作对子记下的几个句子派上用场,规规矩矩答着,叫父亲透露出些许满意来。
只是他脸上欢喜挂不住,很快便隐没到胡子后,再瞧不见。
自贾政书房出来,宝玉是一副绝处逢生的姿态,回去路上搂着林言肩膀,怏怏的,嘴上说:“这话还多亏你,言儿,等回头我那里的好玩意,你喜欢的都拿去!”
他是彻底没了玩闹的兴致,林言也急着回到姐姐身边。他看出宝玉心里还不快活,却不能说长辈的不是,只好道:“反正不用再去义塾里,咱们总有的时间玩。”
见对面露出些笑模样,林言心里一松,二人岔路分别,转眼林言便站到黛玉跟前。
书房里的事细细说了,黛玉也知道舅舅的严苛,对着弟弟,她便笑一笑,心里总是为难。
舅舅应当是没有坏心,可两个人总是架在一起比较,佛奴又是更得笑脸。日子久了,难免令旁人生出责怪。
黛玉仔细听着林言说话,心思走得很远
鸟鸣声断,瑟瑟风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