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叫林言怕他,于是林言也不怕师父,他踩住脚下的一线光,不服气地道:“那也值得高兴,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徒弟顶嘴,斐自山没生气。相反,他看着林言,哈哈笑起来。
“是,确也是宁哥儿的喜事。”
竹帘引着几道格子掩在斐自山的脸上,林言因此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得师父皮相没动,那笑声是从喉喽里挤出去的。
“资质只是这样便止,之后得了官职,又得怎么熬呢......”
林言没听清师父的话,因他紧接着又被师父催促着把竹帘全部卷上去。书房透亮大半,林言眯一眯眼睛,方才的师父变成幻影,重新回来的又是他熟悉的,活泼的老顽童。
“听你师嫂说,你姐姐生了病?”
“是。”提起这个,林言心里有些低落。想起自己写的单子,想起文喜,又开始怀疑自己准备的东西能不能及时送到姐姐那里。
他想回去,即使人不回去,东西也要给姐姐解闷,兴许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
窗外滴答滴答开始下雨,林言扭头,仿佛能顺着牵连起来的雨幕一路看到荣国府里。
“姑娘,下雨了,把窗儿关上吧。”
“你把袍子拿来吧,我披着不碍事。”黛玉掩住唇,咽一口茶压下喉中痒意。扭脸见紫鹃欲言又止,于是笑道:“这屋子里一股子药气,可巧叫冲淡去。”
“再冲淡,可就失了药性。”到底关了窗,紫鹃又拿袍子给黛玉细细披上,一边一角尽数拢好,闹得黛玉直笑:“裹紧些,裹紧些,你干脆把我搁了笼屉里才算数。”
“我倒是想,没准蒸一蒸,姑娘病就没了,我也安心。”紫鹃撇撇嘴,又试一试水温。
“文喜还没回呢?”
“没呢。”想到这个,紫鹃心里发恼。可不能在黛玉面前显出来,只恐叫她病中多思:“斐大人的公子中举是大喜事,哪里那么快回来。”
喉咙里的痒到底发散出去,黛玉咳个不停,叫紫鹃顺一顺,粉红的颜色便从骨子里钻出来,摊开去。
黛玉没再与紫鹃说这烦心的,只是自己兀自望着桌面出神。手里的青竹香囊绣了一半,该绣叶子的时候她却生了病。
林言是急着回来的,但黛玉不许。她从前身子就不好,一月病半月是常有的事,难道回回叫他来陪着?
“病里养着,脾气就坏。从前且不是好说话的脾气,这会更跟个刀子似的。”
“好端端的姑娘,犯不上跟奴才置气。”
耳边的话叫雨水打散了,黛玉又咳嗽两声,悄悄推开一点窗。紫鹃看到了,却只当没留意,背过身去理丝线,直把那件袍子又裹紧些。
于是黛玉放了心,扭脸看雨丝投砸下来,寂寂吊在窗沿上。倒悬一段景物,最后又支撑不住碎在地,连带把声音也砸破开。
“这是言哥儿指明要给姑娘的。”
“问问他,旁的姊妹可都送了?”
“送过了,哥儿千万个叮嘱我,哪里敢忘?”外面的声音带点嬉笑,被窗户挡着,看不清嬉笑者的面目。黛玉启开新得手的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堆小玩意,易碎的拿方巾仔细包裹。黛玉仿佛已经看到林言往里面摆东西时冥思苦想的样子,清晰的甚至看得清他半张嘴时露出的一点牙豁。
物品是小事,心意最难得。黛玉抿抿嘴,挂在窗上的水滴被风吹下去,绽开出一朵花,几丝溅在桌案上,恍惚是一个笑脸。
除了天公,这天下谁不是客居的呢?
黛玉摩挲这盒子的边角,心中想好歹自己还有个伴,不然这样的日子多难捱?
明明自己也不愿佛奴回来,可病着,看风打帘都觉得是他要进来。
这样的念头在舌头上兜一圈,黛玉思量着,等佛奴回来,这儿也能热闹些。
她是盼望着的,可等到林言真的回来,却并不是全然的笑脸。他端着那只匣子,水一样的眼睛,胸膛中却好像要炸出火来。
“姐姐,我还给你写了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