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叶子叫光映得发绿,绿得作假。
抖擞着风经掠,丛影后显出一个人影,把路过的小丫头吓得一‘嗨呀’。
定一定神,她又伸长脖颈往那边望。手上攀扯着同行人,窃窃道:“你瞧?”
“有什么可瞧?”同行的丫头没什么兴致,眼皮一掀又一塌,胳膊挤着伙伴继续往前走着。
“宝二爷怎么一个人在那不声响?换作从前,哪次不是来笑上几句的?”
“你管他呢?左不过是犯了痴性,别理他。”
“怎么又犯了痴性啦?”
“我又不是在他那儿伺候的。”一路走过来,匣子里的东西精巧,捧匣子的人却手酸——偏这玩意儿没提没把的,只能两手抬着,手腕发僵还得担心撒了主子的赏。没什么兴致的姑娘略走快几步,回头见伙伴还想着,于是嘴上也不耐烦起来:“还能怎么,挨了政老爷说,跟林姑娘吵嘴了......叫他犯痴发呆相的事儿多了去了,哪里桩桩件件都明白。咱们快走吧。”
见她皱眉,好奇心旺盛的一个也不再多吭气。笑意盈盈赶上来,和她一起捧着东西走远,身影也融入乱花丛间。
这花丛的归路正是黛玉的院落——两个姑娘到时,黛玉问了话,给了茶,好声好气请她们歇歇,看去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她俩在凉荫里坐下,吃些糕饼,喝一碗解暑的凉茶。只是嘴巴耳朵眼睛并没有因此歇息,她们悄悄的,向那院儿里的小丫头打探。
可黛玉院儿里的人嘴巴紧,再是问,也只笑嘻嘻道:“我家姑娘请两个姐姐歇着,可没准了我们的假。好姐姐,我还急着干活儿去呐。”
外面的嬉笑没传进屋里,可当是怎样,黛玉心里门清儿。这会送来的都是每月惯例,多的一只匣子她也问过——各位姊妹都有,并不独她一份。
只是这个当口送来......黛玉拨弄一下匣子里的珠花,懒怠点妆,只叫紫鹃好生收着便是。
她如今依旧吃住在荣国府,原请了老太太说自负衣食,老祖母只道她还养得起一双外孙。为着此事,林言每月便也留心多一份礼物与各位哥嫂姊妹,只怕外人说他们是等吃的来。
想到林言,黛玉心尖儿一颤。
她与宝玉确实生了别扭,只是这回与从前不同。
这场争执前因正发生在林言往国子监去的第二日,不过是往院子里去透气,不曾想竟听见李嬷嬷骂人。老乳母辈分大,小的丫头不敢呲牙,可挨骂挨得狠了,也得要她知道人人都是父母生养。
“我主意大?你主意大!不过仗着奶过几口,就当自己多金贵呐?”
远远碰见这种场面,黛玉不愿多掺和。尤其宝玉不在,前因不知,她何故空做恶人,又添一份谈资?
可是抬起的脚尖未落下,耳后便传来一声斥喝。
“你还当自己是副主子啊?还跟着伺候去——宝二爷都不睬你了,你自己想想将来林哥儿忍你呐?”
“嘴上没牙的小蹄子,你这样说,你这样说是巴望着叫他纳你啦?”
“我呸!”那年轻的声音里掺了哭腔,只是依旧死抓着李嬷嬷的痛处不放:“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我可知道宝二爷要把你先赶出去呐!”
可李嬷嬷却因她的哭腔得了势,摇头晃脑,阴阳怪气:“我是仗着奶过几回,将来还要跟着养老去。等将来林哥儿做了官,难道他不跟自己姐姐姐夫来往么——小丫头,懂得什么?”
那之后的争执被风吹进耳朵,不能听得更加分明。地上一块凸起,带来脚踝一阵刺痛。黛玉眼睛慢慢沉落下来,她微侧过脸,紫鹃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过去问一句,吵作这样,实在难听。”
她的声音甚至比往日更轻,只是风吹过,没散开,反却攥得更紧。
那之后姊妹们邀她玩,她便只说身上乏累,要躲几日再去。
可这样的理由独独挡不得宝玉。
桌上散着几个花样,几块料子刚绞了,还未缝合,只能虚幻梦想着要被添上什么样的金丝银线。
宝玉细细问着,黛玉不愿听,偏偏宝玉是见了老太太过来的,此时也只得有一声没一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