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来,无事去,倒把自己活得像个神仙,轻易不入世。”黛玉强笑一声,与林言对视。他俩都心知肚明,若是真的不入世,窦止哀就不会来到这里。
林言心中忽然冒出一个鬼影,想着师兄不说,自己凭什么不能叫人查去?总不能只许他窦止哀话里有话,不许林言窥探天机......
可这时候,林言唯有苦笑。窦止哀料定他连一句假话都不愿对师父说,自然也拿捏准林言做不出私下调查他的事。
他的手还空出一只,在黛玉手腕上两寸处细细揉,直将那一处捂得发热,头上那细密的疼痛便也默默消隐。
“今日凤嫂子使人来,说上回宝姐姐生日,我们虽送了贺礼,可因着你考试并未前去。又说起都往大观园里搬得了,也给你我空了院子,想着姊妹间玩一玩去。”
林言闻言一怔,好像被人逮上一艘动荡的船,颠簸吵闹,晃得他几欲呕吐。他停了半响,才在虚空中寻到自己的声音。
“是哪间院子?”
“宝玉挑的——我的是潇湘馆,又说你读书需静,便另寻了一处,只题名‘自在居’。”
自在,自在,不加词藻,反是返璞归真的祝愿。
可林言只在眼前看到生了黑斑的翠竹,还有缺了人气的屋舍——‘吱呀吱呀’的门闸腐朽声又响在耳边......
‘以我见故,流驰生死,烦恼所驱,不得自在’。
那个梦里的地方——
那个在虚无中慢慢坍塌的居所里——
住的是他的姐姐!
都对上了:大观园、潇湘馆,乃至竹子,系在树梢上红得亮眼的绢花......
那么,现在还有什么没有应验......
林言的牙齿忽然一疼,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打着寒颤,上下牙齿都剧烈磕碰起来。原本是他牵着姐姐,这会却是黛玉拢着他的手,温度渐渐返回来。
“佛奴,佛奴......”黛玉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握着他的手,急急呼唤两声,才见他找回神智:“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心里觉得烦......姐姐,我们以后不住那边——”
“好,好,我们不住那边。”黛玉捧住林言的脸,只觉得手掌间的肌肤冷得厉害。
——好像她眼前的人本不存在。
黛玉的心里莫名打个突,这叫她自己也颤抖起来。
林言忽然张开手臂,紧紧将黛玉抱在怀里。黛玉先是一怔,旋即环住他的肩颈。而在黛玉看不到的地方,那双曾被说过于黑沉,恐怕把心思都吞下去的眼睛暗含汹涌,生造出一个漩涡,把平静的水面绞得粉碎。
但是黛玉的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于是那漩涡挣扎着,怔愣着,慢慢又平复下去。
只是心间有人拿着刻刀,缓缓雕刻着那尊邪神的样貌。一下,两下......‘簌簌’的声音不曾间断,灰屑就渐渐积沉。
林言垂下头,脸便埋在黛玉颈窝。
“姐姐......”他极乖顺地将身子伏低,轻轻唤一声,然后便再没有声音。
黛玉仍旧一下下轻拍他的背脊。
翠竹,潇湘馆——大观园。
那些东西,黛玉第一次见到就认出来了,她知道这些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曾将她囚住的屋舍真切做了分与她的居所,那幽静的翠竹也含带上似有似无的寒意。
是预知梦么?黛玉心中想着,而佛奴的反应实在叫她始料未及。
她又想起梦里握不住的手,还有握住以后又将他们分开的门。
黛玉想起那些捧着白衣向她走来的丫鬟,又想起林言最后凄厉的声音,只觉有一双手将她魂灵抽出,拧攥在掌心。
假若真的是什么预知的梦境,她也不会哭着等候。哪怕只在口舌,她也要那妖鬼邪仙知道她的脾气。
不自觉的,黛玉将林言拢地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