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止哀送了太医出去,回来时见林言唇齿挪动。凑近一听,才知道他说的是
“我之后还有殿试......”
太医是秦向涛直接拿自家牌子去请的,没过许久,荣国府里也紧着派人来,现在还未走。斐家父子都没来,只有斐茂贴身的长随过来,说斐先生一听到消息人就发了僵,现在斐府也正乱的一锅粥。
只是他又将斐府的令牌交给文墨,说是斐茂给的。
照在林言脸上的光渐渐冷了,他嘱咐文墨送他们出去,自己现今不好移动。秦向涛不愿走,可林言坚持着,他也只好一步三回头。
又有脚步声过来了,林言的鼻子开始发酸。
白日里的阳光只照在他脸上,冷酷地戳破他不切实的期望。夜晚的阳光拢在他身上,林言窝在黛玉手臂间,低声道
“姐姐,我看不见了......”
黛玉还拢着他,林言的手背上垂着她袖子上的纱。
林言在恍惚中升起一种错觉——这不是袖子上的纱带,而是一方纱帐。
眼前的一片漆黑里刻印出一个景象。
那时他们都还很小,他还没做父母的儿子。姐姐在帐子里,生着病。他的袍角叫雨水打湿了,怀里还抱着干干净净的盒子。
然后景象有些变化,他也进到帐子里。方才的盒子打开,里面摊着几本书——都是些杂记故事,姐姐正给他念着,忽然父亲母亲就揭开帘子,瞧他俩做什么,轻轻笑着。
帘子在回忆的视野中垂落,好像天狗把月亮吃净。帐子里又只留下他与姐姐,只是情景又变了,长大的姐姐搂着长大的他,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我刚得了一本曲谱,调子有趣,等明天便弹给你听。”
外面有不知名的鸟儿咕啾,黛玉的声音与往日无二,只是一滴滚烫的泪滴在林言的眉心。
他的手准确无误地抚上黛玉的眼睛。
“太医说是外伤。”
“嗯。”黛玉的手慢慢自林言的背脊游过来,把他一点绷得过紧的头发解开。她的声音仍未变,即便眼中已经蓄满水汽:“太医说你是走运,可巧鼻梁高些,倒替你挡下一击。只是弓弦锐利,这段时日好生养着便是。”
“可是姐姐,殿试怎么办呢?”
“那便叫皇上等着去,他若有福气,自然能在殿试上招个文曲星。”
“姐姐——”林言面上平整的纱布都叫他的笑推皱了。
“这边上了膏药,且莫皱眼睛。”黛玉给他整一整,又苦恼一样叹气:“只是往后说不准就留个疤痕,我还得给你寻祛疤的膏子去。”
“到时候姐姐给我涂?”
“想得倒好,至多舍一面镜子给你,你自个抹去——”黛玉见林言咧着嘴,摸摸索索去解外衣。自个便半侧身子,悄悄把眼里的水擦去。
她晓得佛奴性子,看去温软,其实最是要强。从前憋着一口气读书学文,如今一朝变故,最怕便是他心里那口气散去。
疼吗?
自然是疼的。
黛玉看着林言摸索着盘口,泪水又自眼睫滴下,好像夜雨落房檐,滴滴答答,湿淋淋一整夜。
“姐姐,我已经不疼了。”
真奇怪,她并未发出声音,佛奴怎么知道她在哭?
“你今日累得狠了,且躺下歇歇。”黛玉扶林言躺下,紧牵着他的手,语调松快道:“明日的事,明日再提。”
林言却没有答话,纱布和他的脸白作一体。
他好像立刻就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