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看不见,文墨还趴在地上,耳边响起惊呼,文墨抬头,正看到一段红蜈蚣一样的伤口从露出来的一段脖颈爬到更深的地方。
“是我爹烫的。”素月笑了一下,又道:“不是我亲爹,我亲爹死了。那是我男人的爹,我男人也死了。”
她好像忽然失了力气,在地上坐下,很歉意地看着黛玉:“我......就像文管事说的那样——我骗了姑娘、哥儿,也骗了李嫂子,骗了凝儿,骗了很多人......”
“我是,我是因为杀了人,才逃到这里——”
“你杀了你——丈夫的父亲?”林言有注意到素月很不情愿把她世俗意义上的公爹称作父亲。
“是......”素月飞快地看了林言一眼,又低声道:“他想欺负我,把我压在桌子上......我不肯,只在桌子上摸了一盏灯,把他砸死了......”
“灯?”林言眉头一皱:“灯只怕砸不死人。”
“不是!能的!”素月急急分辨,反应过来自己驳斥的是谁,又讷讷低下头去:“那是我男人送我的,上面画了梁祝——说是府里赏给下人的,是玻璃的,很硬!”
“然后呢?”黛玉问道。
“我......然后我就跑了,只是心里不放心便又回来。回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火光......我于是又跑了。”
“是谁叫你跑的?”
素月被黛玉冷不丁一问,登时怔愣,旋即又摇头道:“没人。”
“你说是用灯砸的——可夜里点灯,灯碎了必然引火,你怎会折返回才知道失火?若是白天砸的,失了火必然引人救火,怎么会一直耽搁到你远远就能看到火光呢?”黛玉一连串问下来,素月几次张口都不知怎么应答,直到最后才听黛玉道:“想来你是夜里砸的,当时并未点灯。有另一人在场,叫你跑了,火是那个人放的。”
素月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不知不觉整个人委顿下去,苦笑道:“瞒不过姑娘。”
“到了这时候,你竟还想着欺瞒。”茶盏搁在桌上,没有撒出来,却把素月烫到了。她沉默一会,才道:“我男人原本在淮安王府当差,不留神叫马踢死了。家里贫穷,公爹好酒好赌,婆母又病重......王府里的赵管事可怜我,就叫我时时绣些东西送到王府上,好歹有些补贴......”
素月说到这里,不觉哽咽了。
“那次是赵嫂子来找我,她听说我病了,就来看我——那会我正把我公爹打死,她就叫我赶快跑走,说不会跟官府说——只是等我回来时家里失火,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她又偷偷把我带进城里来了。”
素月的脸垂得更低了,连带声音也低到尘埃里:“因为那种人被杀头,我不甘心!赵嫂子不能带我去王府,又要我暂时躲起来。她说我公爹婆母的命不值钱,我只要好好躲一段时日,就没人知道了。”
说这话的时候,素月的声音带着扭曲了的悲哀、庆幸和愧疚。
“所以你就找到我家。”
“是......姑娘,我对不住你跟哥儿——我受过姑娘与哥儿的恩惠,知道你二位心善。我知道自己实在不该......”她叹了口气,仰起脸:“我原本想,等过一段时日,真切没什么风声就离开京城的。”
“如今姑娘、哥儿都知道了,把我送到官府去吧......”
屋子里又一次陷入安静,林言的手指在桌子上无声息地点着。直过了很久,他才道:“你先回去做活吧,今天的事不要与任何人说。”
“哥儿!”文墨是第一个不赞同的,只是林言一摆手,他就安静了。
紫鹃和雪雁见黛玉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扶了素月起来,无事般把她送走。
文墨也出去了,屋子里真切只剩下黛玉和林言两个。
“你也猜到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是不是?”
“姐姐这样说,看来咱们想到一处了。”林言轻笑,声音透着十足的冷色:“只是我倒是觉得,这一回的戏码是‘计多必有失’。”
“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林言很骄傲自己跟黛玉心有灵犀,快乐地张开手,等着黛玉把他牵住。
而黛玉也没叫他失望。
“人应当不是素月杀的,淮安王府再如何富庶,也不可能给每个下人分一盏玻璃灯——那样的假玻璃花灯脆得很,绝对砸不死人的。”
“你的意思是,是淮安王府——”
“倒也不好说,万一是素月又说了慌呢?”掌心的温度叫人安心,林言笑眯眯地牵地更紧,认真许诺。
“我不包庇谁,但也绝不会叫人踩着我们家出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