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赐教,言只不愿天子脚下,冤枉一人。”
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难缠......傅正呵呵笑,跟林言道:“公子多心,大理寺断案自有法例,公子也不必担心牵连自家。”
“多谢大人。”林言眉毛都不动一下,他的眼睛被蒙着,却还是‘看’向傅正。
“我并非担心牵连,只是若此女子无罪,我不愿牺牲无辜者空保安宁。”
他这样一句话叫傅正心中一动,他思量半响,终究将林言一起带到大理寺。
疑犯暂且收押,她不发一语,碍着林言,倒也不好立刻动刑。傅正看着林言跟前的茶只喝了一口,自己叹一口气,道:“公子有话直说便是,大理寺繁忙,无暇与公子打哑迷。”
他在打量林言,林言也在‘观察’他。从那日听到素月说的话以后,林言就一直叫人留意打听淮安王府的动向。而傅府二老爷任大理寺少卿一事并不是需要特意打听的事,只是林言因为其与淮安王府的姻亲关系倒是多有留心。
还有一件,就是当然世子口中的‘引荐’。
傅正为什么想见他?
和光扑洒,总与凶案相联系的大理寺却并不似人们想的那般阴森。任大理寺少卿的傅正看去甚至称得上和蔼,只是林言留心过他的风评,知道傅正年轻时便有‘断案如神,嫉恶如仇’的夸奖。
他倒是很愿意赌一下,看现在的傅正是否真的如风评中那般仍然保有初心。
少年人的沉默叫傅正有些好笑,他看着年纪小小,却因为拜了那顽固老头而与他做了同辈的林言。他的整张脸都坠在阴影里,白色的纱绢与面颊融为一体,好像戴上一副没有眼睛的白瓷假面。他是想见林言,但这个节点实在太不巧妙些。
傅正的声音更和煦了。
“你是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巧合些?”
林言脸颊边的垂带晃动一下,他听到傅正语调里的笑意。
“傍晚探亲,鬼神托梦,心怀公义的仵作不畏世俗,毅然开棺验尸——”傅正说到这里,声音里又带了些讽刺:“前几个月没有踪迹,忽然就有人见着疑犯身影。如此,倒显得我大理寺尽是尸位素餐之辈。”
他站起身,官袍游动,像是携着流云。他扭头走到林言跟前,朝着皇宫的位置拱拱手道:“林言,我知你担忧我家与你师父的纠葛。但是我蒙朝廷信重几十年,在大理寺任职。从来谨记扶正清明,必不会冤枉一人。如若有违,人神共诛。”
跟一个年纪比自己小许多的人发这种毒誓可不多见,只是这一次,林言连垂带都不晃动了。
“傅大人刚才笑说托梦,我还以为大人并不信鬼神之语。”林言的声音轻一些,他也站着,进到光里,倒不像刚才戴了假面。
三言两语,素月所说便到了傅正耳中。他沉吟片刻,立刻便明白其中关窍。
“大人,大理寺二次验尸的结果可与官衙一致?”
“是一致。”傅正笑一笑,顺着林言的思路下来:“若是死前被火焚烧,喉管中当有烟灰。可是那两位老人喉管肚腹皆净——假若那女子当真冤枉,倒是不好洗刷冤屈。”
“第三位受害者呢?”
“你说那管事的妻子?”傅正一怔,摇头道:“第一次验尸之后,便叫她家里人拉去收敛安葬。又因为她是王府中积年的老人,倒不好二次开棺。”
即便大理寺查案也不能?
林言抿一下嘴,知道傅大人或许也得暂时听上峰一句。
“你愿意替一个相识不多的丫鬟筹谋,倒叫我有些吃惊。”傅正看着林言思索,他忽然有些好奇,在这件事情上,这个年轻人能推动到哪一步。
故意使这场案件牵扯到林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可是为什么是林家?素月说穿了是个做工的丫鬟,甚至不是签了死契,即使她真的杀了人,又能把林家怎么样?
可若不是素月,那连害三条性命又牵扯林家是为了什么?若心里冷淡些,这件事根本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影响。
“不是筹谋,只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天生该死。”
过于平静的声音响在耳边,傅正抬头,林言脸上依旧只是那客气的笑。
罢了......至少在洗冤一事上,他跟林言在同一个阵营里。
林言还是没有吭声,他并没有说自己对淮安王府的怀疑。他现在要借助大理寺的力量,却不能保证傅大人会大义灭亲。
只是幸好他算得疑犯主家,又是贡生,来往大理寺不会特别惹人起疑。
淮安王府对他的针对太奇怪了,林言甚至开始怀疑他的眼睛究竟是世子有意为之。
二人又说了几句,敲定下次拜访的时机。林言起身告辞,彻底走进那斜角的光里。
然而须臾间,一块红色的胎记在白绢与黑发间亮得扎眼。
傅正忽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