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如果他不再是姐姐的弟弟......
林言不信佛祖,可不知是从哪个晚上开始,他发现自己已经将整本赎罪的佛经背清。
冬季寒凉,抖擞衣装。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因着淮安王府忽然同意二次验尸,倒找出管事媳妇身上的不寻常。傅正没有把这里面的细闻告知林言,他只是叫人传来很简短的消息。
真正的疑犯还没有找到,素月因为伤了人,还需要关押一些时日,只是到底不需冤杀一条性命。
这样看去,倒也契合林言的半副初衷,只是不知世子在家中是否大发雷霆,更无法知晓他这般行事的原因。
但林言自己显然已经被牵扯进王府旧事,眼前风波暂歇,舞弊也只是没有证据的传闻,人为与他连结,根本站不住脚跟。
再有就是......
冬日里的太阳颜色浅淡,只是照在脸上却不觉得耀眼。这一日二人闲来无事对坐,黛玉因着担心林言眼睛,便只叫他坐好,自己择一卷书念给他听。
这也是他俩一些游戏,书铺开,不拘哪里的句子,一人念来一人猜,间或加一些自作的词句,猜中有奖,猜错也要认栽。
林言读书是极刻苦的,眼不能视物,读进肚子里的文章却是拋不开。与黛玉做伴,他心中悄悄欢喜,东一句西一句的答着,只在黛玉作词时顿住。
“听来却有东坡先生的风采。”
“我可不敢得这般夸赞。”黛玉笑,望着林言两眼中间的一道白色刻痕,那笑便又惨了辛苦的味道。她怕窗下漏的光刺激了伤,正要把窗儿合上些,却听林言道:“别急着关窗,这时候曦光难得,别因着我误了好天光。”
“佛奴?”黛玉听他这样说却是一怔,一时惊一时喜,想问林言是否得见光亮,又怕问得急惹得两方伤心。林言似知觉她心意,摸摸索索探过手去,牵住黛玉指尖,温声道:“前段时日眼前昏黑,这几日倒隐约能见着些光亮。只是怕情状反复,故不曾告知。”
两人手握在一起,他现在已经不常戴那锦布条带。黛玉轻轻抚摸两眼间弓弦划出的伤害,心中愈恼火,嘴上愈轻柔:“我只怕你心中积郁——”
“这段时日,我想了许多。”林言宽慰似地扯扯黛玉衣袖,,面上一惯的乖巧模样:“虽说人不该说这些丧气话,可我早先便想过,若真的就此目盲,也得要早做打算。”
“向涛与谦时素来与我交好,入仕与否并不损害我们情谊。更何况陈世叔为人肃直,他既说承我情便不会食言。”林言说到此顿住,黛玉心知他所想,便接下他的话,轻叹道:“至于淮安王府那方......”
“嗯。”林言点头,语调中流露出些许嘲讽:“原本想着虽无善因,却也愿意结个善果,谁知不过一厢情愿。只是这样一来还看得清些——世子既凭空针对,即便我们不应声,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那个告诉他一段旧事的人口中的主子是谁暂且不知,这件事在林言舌尖徘徊一阵,又缓缓沉落到心底。
——他终究没有把这件事全然告诉给黛玉。
回顾从前许多年,林言从来没有做过太对不起良心的事。
他并非没有过谋划,但这些谋划从来不是他自主萌发,多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对。
唯独这一件,唯独这一件是出自他内心深处,是为了他自己的。
——我只做这一件错事。
父亲是书香之家的探花郎,师父更是名满天下的宿儒。林言时刻谨记他们的教诲,自然晓得天理法理。
这件事一旦下定决心便不能回头,辜负父母恩德,也违背师父的教导养育。
做弟弟的,怎么能对自己的姐姐起旁的心思?
——我只做这一件错事。
林言在心里说。
他不甘心什么都没有做过就放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做了某个人的姻亲。当然,除非姐姐自己非常愿意,不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叫她顺应世俗,空做了谁嘴里的‘鱼眼睛’。
做一辈子姐弟当然很好,那是无论如何都分隔不开的亲缘情。
但他变得贪心。
手掌上有很柔软的温度,林言庆幸自己习惯了日常闭着眼睛。不然此时眼眶发热,说不准就要因为一点臆想落下眼泪。
他的手也渐渐收紧,那个人说‘主人很快就要见面’的话又响在心底,和父亲、师父、师兄的话交织,和许多人的话融合在一起,最后变成林言自己的声音。
假如,他不再是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