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见见吧,这是你的生身母亲。”淮安王的声音很平静。
淮安世子完全呆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父王母妃,看看被押着的阮氏,又看看林言,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胡说!我怎么可能不是母妃的孩子?母妃,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孩子!他们骗你,他们胡说!”
淮安王妃别过脸去,咬着帕子只是抽泣,并不做声。倒是淮安王看他这般张惶,皱起眉头,斥责道:“看看你如今什么样子!”
“父王……这竟是真的么——”恪静郡主转而向淮安王问询,却只见自己父亲摔声道一句家门不幸,贱妇作乱。自己的大哥瘫坐在地上,拽着母亲裙摆哭求……
还有林言——他垂着头,恭敬而沉默的站在厅中。身如修竹,锦袍裹身,分明不是气息张扬的,可就这般看着,却容不得一丝忽视。
恪静郡主艰难的挪开眼去。
那会状元打马游街,多少人都见着了。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不足弱冠的状元,可当真是世间少有。
年少英才。
可如今,英才真切成了被抱错的王兄。
想到这里,恪静郡主竟有些可怜他——以他的才学,这身份反倒成了桎梏了。
她这份可怜并不为林言所觉,而恪静郡主也并不知道,这位前途似锦的年轻臣子的志向,并不仅在于庙堂。
垂着眼眸,林言听着耳边泣音,心中泛着说不清的滋味。
他自是早早启蒙,读书的年月几乎与他自己的年岁相同。可就是这般自诩知礼,却对自己的姐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林言知道,自己该知恩的。父亲母亲救了他的性命,他该铭刻五脏,承挑宗族。那会子,他最不可说的心思也不过是一生不娶,将来抱养姐姐的孩子记在名下而已。
他本活该守着这见不得光的情谊过一辈子,可王妃来找他时,他心动了。
曾经阻碍自己的理由破了一孔,林言在父母牌位前诵着佛经。可是午夜梦回,不可说的念头纠缠在他身上,直勒得他泪流满面。
人人都能娶姐姐,只有林言不行。
可,他若不再是林言呢?
他对自己,对黛玉说的千百万个理由,都盖不过没有出口的一句野望。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让他娶林黛玉的身份。
“我只做这一件错事。”林言在心里说着,彻底断绝所有的后路。
厅上哭嚎声更大了,淮安世子扑在王妃身上,王爷一掌将他挥开。
“你若还有些孝心,就不要在此时刺你母亲的心!”
林言看着王爷将世子挥开,王妃想拦,可动作不至,又收了回去。只软倒在一双儿女怀中,落泪的模样倒比之前真情切意。
养育多年,她对“假”儿子不一定没有真情。更何况淮安世子虽说顽劣爱闹,不学无术,对自己的母亲却是孝顺又服帖。
若不是涉及爵位,王妃兴许不会来找林言。
林言这样想着,心里有什么东西弥漫开。
“父王为何只听那一面之词?!儿子就算不是母妃亲生,可难道不是父王的孩儿吗?那林言——流落在外,谁又知他混的是哪里的血!”世子是被刺激了,口不择言,忘了林言排除这些也还是殿上有名的状元。他承父林如海是大家都知道的,就算最后林言做不成亲王世子,可他依旧是林家人,林如海之后掌林府事务的子孙。
而淮安王更晓得林言虽与皇上挨近,但殿上一篇策论却叫太上皇很满意这样年轻又实干的青年,做不成宗亲,只怕也是一对忘年的君臣。
这样想着,淮安王又偷眼去看垂着头的儿郎——看不清神色,背脊却直。这般模样不见颓丧,反是另一副温雅的气质。
这般抢了人家承继宗族的儿子,淮安王心里其实不太自在。他不长于诗书,对文人多是慕而远之的态度,如今天上掉下来一个状元儿子,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愧疚。
可皇家已然过问此事,无论前尘如何,在这之后,林言都是流落在外的,是淮安王府痛失的血脉。
世子也是他的骨肉,虽不济,可也是长在眼前。如今乍见林言,他说亲近不好,疏远却也不该。尤其王妃让这换子之事刺激得失了魂魄,这时候,他也不愿忤逆皇上的意思。
只是......林言师承斐自山,那脾气桀骜的一窝师徒养出来的小师弟,真的会如皇上的愿么?
跟前哭声更响,淮安王忙乱着,却不知林言的思绪已经飘远。
他好像做了这世间惨剧的局外人,被王妃招到近前,搂在怀中,那双臂收紧,好像生怕他一眨眼就要消失不见。
眼前芙蓉海棠的刺绣被放得太大,反而看不分明。林言安静伏在王妃怀里,心里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今年的生辰,他俩还能在一起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