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这个样子,恪静又气又笑。末了捶一下他肩膀,叹一声:“人家再怎样才学,也是斐先生的功劳,你又得意什么?我听说你这时候与二哥吵嘴,惹得母妃好伤心。如今这事还没个决议,你不要乱声张,叫父王母妃为难,也叫二哥生了嫌隙。”
“姐姐好不公平,当年若不是换了孩子,大哥哥才该是在母亲身边教养,他前儿还叫二哥拿弓伤了眼睛,那会一声不吭的,多可怜?若不是当年事,他怎么会吃这种苦?”沈昭昀满脸不认同。
“是,这事自然是二哥理亏......”恪静听说过那时候情景,弓弦锐利,血流了满脸。偏二哥从来都是骄横的性子,林言又还未得陛下青睐——母亲与她说时很是哭了一场,说那时林言脸上伤势未愈,且不知能不能保住一双眼睛,却还得云淡风轻,防备着将来不幸,留下一条退路。阿昀说的不错,若他顺风顺水成了世子,哪里有这般委曲求全的时刻?
恪静知道这事是沈昭辉的错,也知道那姨娘是用心歹毒。沈昭辉享了好些年的福,林言却险些死在洪流中。这事说不开去的,是父亲的苦叹,母亲的心结,至于恪静自己,也绝说不出什么原谅宽宥。
可她却又时时想起二哥的脸孔,跪在母亲院子里哭得那样凶。那时恪静就倚在母亲身边,光影昏暗,母亲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中。
那时候的母亲叫她害怕,昏暗中唯有一双眼睛接着外头清明——她不明白,从来柔善的母亲怎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样堪称‘凶狠’的神情?
恪静心中隐隐感觉到,她的母亲正陷落在一种极致的狂喜中。
可二哥哭着扑过来时,她又那么悲伤,那么温柔……
父亲的态度,母亲的态度,连带外出与好友小聚时那些窥探的眼睛耳朵,叫这初初长成的姑娘心里乱麻一样,不知如何兼顾。
耳边小弟还在絮絮说着,恪静的眼前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大哥归家,林姑娘要怎么办呢?
而父王至今没有提起认祖一事,母妃的期望真的能够成真么?
恪静近些日子看不到母亲,王妃病得厉害,满京都说她被这样的惨剧摄去二魂一魄。他们可怜着这样的慈母,惋惜着本该享受皇家尊荣的郎君,放大他从前的辛苦,却也暗中等待这大公子与二世子如何争斗。
毕竟,世子不算出色,倒是流落在外的长子很为王府挣得光荣。
状元世子,呵,这样的称呼......该把好戏做足。
淮安王府做了戏台子,宗室尊严如摆设,宫里的皇上不高兴,更不想自己当初便看好的臣子进到淮安王府——这样摇摆不定,又隐隐还记挂太上皇余威的王爵,实在不值得重用。
可当他暗地点拨的时候,从来声说声听的淮安王却只是汗流浃背,囫囵话来回说。
而回到王府,他也只跟王妃说‘连皇上也说,没必要一定叫林言更名改姓。’
淮安王心里明白,最难办是林大人夫妇都死了。死人不会说话,死者为大,抢人家入族谱的儿子是叫天下人看笑话,也是打那些碎嘴子文人的嘴巴。他当然也想自个跟林言说,叫林言识趣推拒,别让他做了这坏人遭人骂。可若真这样做了,他的王妃绝不会放过他。
算一算,他们做夫妻也有二十年。而王妃从来和顺,淮安王没想过她还有那般顽固的一面。
求着要把儿子认回来,他不听她求,她便一日日的哭,连哭声也不理,她竟借着入宫请安一路求到太后跟前去。
被训斥也不怕,她好似就铁了心要把林言的名字写进自家,告诉全天下人先前那个不是她亲生。
这般丢人的事……转眼昭辉也要议亲,好歹多年养育,怎么半点不明事理呢?
淮安王一面暗恨,一面又不敢把事情说死——世人都说林言殿上策论得皇上青睐,可他们这些人却晓得,林言那个状元其实是太上皇点的。
他还要等那不肯放权的老龙传出声音来呢。
外界的风雨避不开深宫,更何况龙王神威在,耳观六路犹清明。
殿内寂静,只有偶尔棋子点上棋盘的‘咔哒’声。
“淮安王妃这一病,竟像是病得要死了。”太上皇冷笑,他一目知悉换子的‘误会’,只是好奇淮安王妃到底是何时发觉亲子遭人顶替。淮安王是个傻的,这许多年来还算乖顺,他不介意再叫他家的爵位袭一袭。
——正好不必给那只会惹事的纨绔好处。
手边又落下一子,傅行清却皱眉。
“陛下,林言还年轻,又有些才干,只做空头闲王岂不是……”
“闲王能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权利朕收得,自然也给得。”催着他继续,太上皇满意地看着傅行清把白子落入自己早也想好的地方,抬手落手,黑龙包裹日月,皇帝的声音又缓缓响起,饶有兴致似的。
“更何况,朕看那林言并无意什么世子的位置。”
“这一应事只是对不住林卿,可亡者的孝道要尽,却也不应气死还在世的亲生母亲。一腔慈母心肠落到空处多么可怜,且叫林言回去吧,大不了将来他的儿子再入到林家去。”
“与王爷是一脉血缘,也能堵了世人的嘴。”
太上皇呵呵笑,日月尽落,黑龙依旧震慑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