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了林言燃眉之急的是柳湘莲。
他惯是来去无踪,这一段时候不知怎么,却耐着性子窝在京城。听林言打趣,便说他自个犯懒。
他甚至还训养着林言当时委托的那些鸽子,只是几年过去个个是鸽中健将,想来可以圆满迎合传信的初衷。
不过......现在真正的主人柳湘莲只怕舍不得他的这些宝贝飞多远。
林言呡一口茶,看着柳湘莲得意地唤着一只花褐羽毛的‘将军’鸽,听着那‘将军’,却有些不自然。
其实若是劳烦友人,秦向涛和陈谦时比柳湘莲更加合适,林言与他们相识也更久一些。但因为北阆城的事,又听窦止哀说的,林言自己辗转反侧,对于这已经明了立场的朋友一时也是无奈。
就此决裂?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若无其事?
可林言既不能一切以今上为圭臬,挨得近了,只怕还叫他们为难。
这时候倒显出柳湘莲这样闲云侠士的好处,听了林言的请拖,当即便道:“林府里只林姑娘一个,到底不方便。你既然信我,索性便把那老人家请到我这儿来,我家人口不多,传不出什么闲话,一食一饭也不为难。”
林言自然多加感谢,柳湘莲却话锋一转。
“不过,你说是千里来此的老人家,难道是当日我在你苏州府中留住,屋子遭火烧了的那一位?”
“正是。”
柳家亦是老宅,柳湘莲不为官,屋舍便也少了修缮。虽不是破败,但主人不久住,难免显得寂寞些。一道风替林言吹开浮在杯子上的茶叶,许久没听见柳湘莲声音,林言有些奇怪。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若是为难,我再做别的打算。”
“倒不是为难,只是那会我凑趣,也与你家管事一并去了他那边——你可记得?”
“记得。”
“便是那会,我听那些农户说他那屋里尽是纸和木头,临了又听他骂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想着应当不是纯然的疯客。”柳湘莲说到此,禁不住又叹气:“那之后,我还想着再寻访一些。只是他自个也是整日不见人影,一时有人说见他在河堤,一时又不在,我也只好走了。”
“那倒是更要见见了。”
林言听到‘河堤’,联系到老人在林府说的‘水淹’,没来由的心中一空。
安排了值得信任的住处,老人家也不怎么顽固。那时候日子还冷,老人穿着厚棉衣,身子又瘦,却像是一根枯木上长了一圈绒毛苔藓似的。
“你现在在工部?”
林言还没坐下,那老人就寒恻恻出声。
“是。”
“若是早些年,我说不准还能是你的上峰。”
林言闻言,倒有些意外。而老人似乎就是要林言惊讶,见他如此,嘿嘿笑出声。
“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朽姓吴,此时已不是官身,当不得一句尊称。”他说得洒脱,可脸上横生的皱纹拉扯,眉间纹路重,想来几十年间的愁闷也如年轮般一圈圈叠加、存固。
“二十年前,我为水利通判,在任扬州一带。”
林言的眼睛缓缓低垂下去。
他记挂开年水事,在工部也记得查阅各处工事与患处。可听到这个敏感的时间,他还是忍不住喉间滚动。
“那年我知会上峰检修,上峰应允,谁知却是各层剥削,到最后也只含糊搪塞。后来决堤,反一股脑推作我监察不严,测算失误!”吴先生愤懑,那截枯木几乎在正当中烧裂了。
“我因此丢官,我那上峰倒是借着我的图事后抢修,步步高升......”吴先生说到这,却反而没什么不平,只是幽幽叹一口气。
“这些年,我每每在那一带徘徊,只怕再出当年之事。赖在你家,说来也是惭愧——一则是自保,二来也是......你这孩子太好欺负。”
“但这些年,我也知道你性情,因此才敢到京城找你——我若跟当地说水患,只怕他们将我当个疯子打出去。单是写信,又说不清楚。”吴先生说到这里,端正神色,一时晃神,隐约又现几分对于自己才能的傲慢。
“我当年那图纸只是权宜之计,如今近二十年过去,已经不保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