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走过去,站到她身边,举起那本卷成筒状的曲谱,想要“请”她醒过来时,却不知为什么,停了一停。
新衣繁复,看着华丽,少女的身形却很纤细。
少女该是困极了,便是眼睑下扑了一层脂粉,也看得见些许疲倦的浅青。
眼睛闭着,细眉垂着。
艳丽的口脂有一些因为趴伏的动作蹭在了袖摆上,倒像是几瓣落花,又像是掉落的画笔在画纸上随意地拉了几道。
一串细细的琉璃耳坠搭在了耳边脸颊。
外头的天光不甚明亮,穿过那剔透的琉璃时,便折射出了几许柔和而璀璨的光,映落在她雪白的皮肤上。
这些日来他在殿中讲学,姜雪玉从来都是竖着耳朵听的,从来乖乖地没有怨言。
今日却是他一没留神,她就趴下去睡了。
谢危的目光落在她那卷曲而浓密的眼睫上,也落在她微微轻锁的眉头上,只疑心她是不是正在做什么噩梦,过了许久,终究还是将那眼看着就要敲到她脑袋上的曲谱收了回来。
可站在已陷入酣眠的少女身边,一时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在她身旁站半天后,谢危没忍住,摇了摇头,无声地一笑。
竟是不打算叫她,由着她去睡。
只是没想到,他才刚转过身去,准备趁这点时间继续处理些公文,外头就有人叩了叩门。
刀琴对着里面道:“谢先生,圣上在乾清宫,正在议事,请您进宫一趟。”
大约也是完全没有想到里面会有人正在睡觉,是以声音有些大,没有半点放低。
谢危刚一听就皱了眉,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姜雪玉。
姜雪玉睡的安然,谢危看了她好久,才缓缓离开,吩咐刀琴:“问问姜三姑娘昨夜做了什么?”
此时此刻的姜府
孟氏想起姜伯游言语间对姜雪宁的维护,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们府里伴读的名字报上去是你,可不知怎的竟让宁姐儿进去了。她跟着婉娘,学得一副不容人的性子,以后只怕越发不会让你好过。如今勇毅侯府遭难,临淄王殿下选妃在即,我只盼着你今日能去求个好签,有点好运气。”
姜雪蕙坐在她下首,却不说话。
目光下垂,只落在自己腿上那方绣帕之上,至今也有些参不透姜雪宁当日那话的意思。
这时外头管家忽然忙慌慌进来通传:“夫人,宫里面的公公来了!”
孟氏和姜雪蕙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孟氏脸色都白了,声音也跟着发抖:“是朝上的事儿?是老爷出了事?还是宁姐儿又在宫里闯祸了?”
这管家哪里知道啊?
只是姜府里都知道自家二姑娘三姑娘前些日在宫里面有过一次非常惊险的遭遇,近来朝上又不安平,如今宫里面竟然来了人,不免都往坏事上想。
可没想到,进来的那位公公竟是满面笑意,躬身便道:“夫人有礼了,大姑娘有礼了,咱家奉乐阳长公主殿下之命出宫来,特宣姜大姑娘入宫伴读,还请大姑娘略作收拾便随咱家入宫,长公主殿下等得可急。”
来的是伺候在沈芷衣身边的黄仁礼。
不过孟氏同姜雪蕙都不识得,闻得此言一时惊疑不定。
孟氏有些不敢相信:“好端端的,长公主殿下怎会宣我们大姑娘入宫?”
她说到这里甚至有些恐惧。
只道:“难道是我们府里二姑娘闯祸了?”
黄仁礼才从宫里出来,对昨夜姜雪宁被长公主殿下留宿的事情可是一清二楚,听得孟氏此言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道:“夫人不必多虑,我们殿下对姜二姑娘是喜爱有加,昨夜还留二姑娘宿在宫中呢。不过是早上二姑娘用饼饵的时候,说想起了大姑娘做的饼饵,我们殿下便记在了心上,猜她是想念亲人了,是以才派咱家来接大姑娘入宫,也陪殿下伴读,如此日日见着,也就不想着出宫了。”
“……”
孟氏一噎顿时没了声音。
乐阳长公主让姜雪蕙入宫,但既不是因为她喜欢姜雪蕙,也不是因为姜雪蕙才华如何出众,不过是因为姜雪宁今早用酥饼的时候随便多说了一句话!
姜雪蕙就更是惊讶了。
她自己心里清楚姜雪宁自打回京后对她有多厌恶,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如今竟然对乐阳长公主说想起她做的酥饼……
姜雪蕙的确会做酥饼。
可天知道她曾端给过姜雪宁,但姜雪宁当着她的面便把她做的点心都倒在了地上!然后不大好意思地笑着同她说:“对不住,一没留神洒了,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但她反应也是极快的。
孟氏的犹豫已让黄仁礼轻轻皱起了眉。
姜雪蕙便连忙一躬身,道:“承蒙长公主殿下抬爱,雪蕙谢过长公主殿下恩典,这便收拾,随公公前去。”
黄仁礼心道这姑娘倒还算个机灵的,便点了点头,脸色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