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低头说道:“出门时,正好与两人撞上。”吴厚生无心喝茶,将茶杯放在桌上,听他继续说道,“设宴的事,我已和两人说了,他们说有一事相求,想要借船用。”
“借船用?”吴厚生思忖片刻,“看来是要离开安德城了。”
家仆没说话,静静等着他开口。
吴厚生道:“无妨,去准备吧。”
“是。”家仆躬身一礼,刚想退下,又听吴老爷说道:“看好李永他们,别让人跑了。”
“好,小的知道。”
家仆退下后,同其尘和灵久才踏进去,吴厚生已换了副面孔,笑嘻嘻地迎着两人,嘴上说着漂亮的客套话。
借船一事,自然不是问题。
同其尘本不想留下赴宴,架不住吴厚生的盛情邀请,灵久又想留下吃喝。眼看要到正午,吃饭也不过半个时辰,他便应下了。
宴席就设在吴家的木工坊里,洋洋洒洒摆了近百桌。这个架势,应该是要将城内的人都请来,吴厚生也是下了血本。
虽说是宴席,却不喜酒水,桌上摆的青梅汤,正和同其尘心意,省的还要与人推脱。
开头吴厚生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面便开始吃吃喝喝,人们嘴里唠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同其尘听着,也接不上话,偶尔有几句能接上话的,便应和两声。
灵久在一旁闷头苦吃,自然顾不上这么多。
这饭越吃越香,又感觉越吃越迷糊,她抬眼看向桌上的鱼头,总感觉一个变三个,轮流在眼前转悠。
反映过来不对劲时,筷子已经拿不住了,她偏头看向同其尘,见他撑着脑袋,应该也中招了。
桌上的人倒了一片,药效发作前后不过几分钟。
“李永他们呢?”
“在大门那边,我这就请过来。”
同其尘撑着脑袋,意识开始变模糊,顺着的声音看过去,见吴厚生开口道:“将船准备好。”
“知道,我们这就去办。”
准备船?给他准备的?
同其尘调动真气,封住部分血脉,使药效发挥的慢一些。人们逐渐围上来,低声细语,一时间听不清说的什么。他放出缚妖带,缠到灵久腰身上。
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应是早有预谋。
吴厚生往这边扫了一眼,问道:“下了多少药?”
家仆笑了笑,“不多,就下了三头驴的药量。”
吴厚生一懵,“这不到十个人,你下了三头驴的药量。”
见他神色不对,家仆不再嘻嘻哈哈,老实答道:“俺没给人下过药,不多下点,万一给他们跑了怎么办?到时候,山神怪罪下来,我们又不好交代。这药害不死人,顶多就是多迷糊一会。”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吴厚生点点头,“短刀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家仆顿了顿,犹豫道:“用短刀钉在船板上,会不会死了?”
“不过是穿骨锁刑,死不了。这人有些本事,下手不狠,万一给他们跑了,更麻烦。可惜了,要是他本事再大些,能将……”吴厚生一甩手,“罢了,不说了,快快去准备。”
同其尘也明白过来,这是要把他们给的猪妖送去。
“不要再听信猪妖,每年献出一人?剩下的人日日夜夜活在恐慌中,迫害他人性命,换取自身苟活世间,这不对,亦不是长久之计。”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到他身上,打量、鄙夷、探究、茫然……
吴厚生笑了两声,“小兄弟,你三言两语说得轻巧,生死面前,先为己,再为人,何错之有?我们都是俗人,没有你这般大义。你不畏生死,正好,就当帮帮我们了,也让你做个英雄。”
同其尘再声劝诫,却无人听的进去,那小得可怜的声音,渐渐被人群淹没。
灵久将自己手臂咬破,满嘴是血,还不忘骂了两句,“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把你们都喂野鬼,就不该救你们。”
本来想以毒攻毒,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种的是迷魂药,这个玩意算不上毒,没有毒性,只能等时辰到了,药劲散下去。
吴厚生弹弹衣袖,正色道:“将人架到河边,李永他们都带过去。”
原本也是去找猪妖,同其尘没挣扎,顺着他们动作。灵久动作上使不出力气,嘴里骂人的话就没停下。
两人被丢在河边,于此同时,李永他们也被赶了过来。
李因躲在父母身后,众人围堵,躲无可躲。
李永开口道:“此事,你们要做,便自己做,我们不可能动手。这位公子对我们有恩,恩将仇报的事,我们老李家做不出来。”
叶美瑜应声道:“若不是这位小兄弟,我们早就被野鬼吃了,现在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
吴厚生冷哼一声,“也不是非要他们二人前去,但山神要人,总得送过去。他们不去,那就你们去。”说罢,他抬手示意身旁两人。
只见短刀甩到李永脚下,吴厚生继续道:“李永,你身为棺材匠,按祖上的规矩,动不得。但是你这体弱的妻子,还有这白毛小儿,可不是阴阳路上的人。快百年了吧,你们老李家,可没有出过人,这总占便宜,也不是个事。不然,就你们去吧。”
七八十年,送过去的,多为老弱病残,美名其曰‘得道升仙,远离世间疾苦。’后面实在没人了,只能挑些壮年过去。
李永无力反驳,碍于‘棺材匠’的身世职业,他们不受人待见,这些年都混过来了。
李因紧紧抓着父母的衣角,虽然没有说话,手指却一直打颤。
吴厚生道:“李永,从这些人初进安德城,你这胳膊肘就往外拐。我们现在还当你是安德城的人,怎么选,你们自己看着办。”
李永瞧着他们,冷笑了一下,眼眶兜着泪水,这群人,这群人啊,自己不愿做恶人,反倒是来逼他们。
“就算是我们动手,你们皆同罪,不对,你们是罪加一等!”李永说完,拿起地上的短刀。
他这一句话,直直戳到心窝里,引起众人不满。皆是贪生怕死之辈,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
李永手中握刀,思索良久,刚想有所动作。吴厚生沉着脸,冷声道:“让你妻子动手,或者让那白毛小儿动手。你一个棺材匠,手中沾了血,是想要将我们都克死?”
叶美瑜性子软,光是听这话都吓得不轻,更不要说动手了。李因躲在父母身后,忍无可忍地说了句,“你们就是欺负人!”
“看来是不想动手啊。”
“既然都这么说了,将他们请到船上去!”
同其尘强撑着坐起身,迷魂药的劲头上来,双手都撑不住半个身子。眼看着李因一家被人们拉扯,嘶声力竭的声音,直直往他耳朵里钻,嘴里劝诫的话语,却被淹没在人群中。
“我做!我做!”李因大喊,“放开我娘,放开!我做!”
吴厚生挥了挥手,轻声道:“行了,放开吧。”众人这才放开,他们如同一群蛇蝎,松手后又远远避开。
白发被拉扯凌乱,李因抬头,眼底猩红,恶狠狠地看了眼这群人,迅速扯起地上的斗笠,戴在头上,又回头看了眼父母,拿起地上的短刀,一步步走过去。
真看到同其尘的脸,手便开始发抖,他下不去手。但是,下不去手,他和母亲就活不了……
灵久像是刚吃了人,嘴角、下巴都是干掉的血迹,不过都是她自己的血。
她瞪着李因,“我告诉你,我是妖,你若是敢动手,我便吃了你。”
李因只是看着两人,眼神飘虚着,不知该落到何处。身后是恶心的催促呐喊。
他举起短刀,随着眼泪一起落下。
“同其尘!”灵久瞪大双眼,看着那把刀落下,她使出全身力气翻了个身,费力的往这边爬。
小孩的力气不大,短刀只刺进一寸,剩下的刀身被同其尘伸手抓住。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得选了,对不起……”
李因的眼泪接连落下,不停往他脸上砸,同其尘稍稍侧脸,看了眼远处的人群,慢慢松开手,那短刀在他锁骨下,又往里扎了半寸。
李因擦了把泪,拿起另一把短刀,在右边锁骨下刺进去。
短刀没有贯穿,李因却瘫坐在地,吴厚生叫了两人上去帮忙,将同其尘钉在船上。
短刀刺进船身的瞬间,鲜血在嘴角涌出。
“同其尘!”脸上恶泪水混着泥土,灵久往他身边爬,又看不清人,“你们这群王八蛋,臭狗屎,放开他,放开!”
“将她也钉在船上!”
同其尘急忙看向李因,“别,别钉她,她不会法术,跑不了,绑、绑起来就行。”
李因连连点头,作势去抢那两人手里的短刀,嘴里喊着:“爹,绑起来,绑起来就行。”
李永将身上衣物扯成布条,小心翼翼地绑住灵久。
“呸,放开我,你们这群白眼狼,臭狗屎,太让人恶心了,恶心死了!”
吴厚生道:“绑着就绑着把,将她嘴堵上。”
李因身上被划出深深浅浅的伤痕,那两人将他推道一旁,划断身上的衣物,去堵灵久的嘴。
太阳洒在蓝绿色的河水上,人们将木船推到河里。
眼眼看着,木船越飘越远,蓝绿色河面上多了两条血迹。太阳高照,同其尘缓缓闭上眼,泪水在眼角滑道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