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鼻子中吭叽出来,山罔停下脚步,赤色的小爪子在头上挠了挠,呆呆地看着两人走出去。
乌桕树下,几片叶子随风落下,两人在井边洗碗。
说是干活,任卷舒站在一旁,就是搭把手的事情。朱又玄将洗好的碗筷递过来,她摆放好,还顺带监工,“刷仔细一点,你看这碗边。”
“站着说话不腰疼。”朱又玄一把拿过来,仔细瞧着,“这碗边挺干净的,哪有没刷干净?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嘴里嘟囔着,还是又洗了一遍。
“我就说这碗边,也没说它不干净啊。”
朱又玄懒得跟她斗嘴,任卷舒笑了下,也没再说话。
她知道朱又玄做了很多错事,面对他必死的结局,心头的情绪杂乱,生出些许不忍、无措、心慌……这种难以概括的情绪,也不知道对不对。
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任卷舒轻声道:“有些事好像怎么都想不明白,朱又玄,你后悔吗?”
她语调很轻,就像这树上的落叶,晃晃悠悠地往下落。
这一辈子想不明白的事可太多了,朱又玄笑了下,深呼一口气,如今死期将至,好像一瞬间都释然了,该爱该恨,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朱又玄手上刷碗的动作没停,“我做的这些事,不怨,不悔,也算死得其所,至此一生,足矣。”
任卷舒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又透过乌桕树的枝丫看向天空,摇头笑笑。
安静半晌,她开口道:“朱又玄,都怪你这乌鸦嘴,等……以后,以后多说点好听的话。”
“嗯。”
朱又玄碰了下她胳膊,任卷舒伸出手,接过来的却不是碗筷,而是那碎玉。
任卷舒盯着手心里的东西愣神,眼神扫到一旁,才发现碗筷已经整齐摆放好。
她还没来及说话,朱又玄逼出妖丹。
见他手指变化,金色妖丹逐渐产生裂痕,任卷舒双眸微颤,想要伸手制止他,却被金光弹开,硬生生在地上滚了两圈。
“朱又玄!”
她急忙爬起来,手中的碎玉比她还要急迫,像是有股极大吸力,拽着她往朱又玄那边闯。
他碎玉藏在妖丹里了!
任卷舒反手唤出清玉塔,“天地自然,万物乾坤,收!”
巨大的吸力瞬间消失,两人被弹开数米远,金光随之散去,妖丹毁,另一块碎玉落在地上。
“朱又玄!”任卷舒踉踉跄跄地朝他跑去。
用妖丹压制碎玉,无时无刻受其折磨,如今妖丹毁,气数将尽。
朱又玄嘴里涌出鲜血,有两滴呛到眼睛里,顺着眼泪滑下。任卷舒跪到他身旁,手掌哆嗦着,一时不知如何落手。
她伸手拖住他的脖颈,却拦不住涌出的鲜血。
“就知道你、你肯定会这么做,我提前、提前给你寻了两块……”他还想说,却被嘴里的鲜血呛住。
任卷舒想要帮他调整内力,于事无补,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逐渐削弱。
“我先去探探路,省得、省得你冒冒失失的……”
任卷舒眼泪连成线,极力摇头,“别说了,别说了,阿姐,我叫阿姐。”她慌乱地扭过头,又放下手里的人,慌乱堆积到极点,无措道,“阿姐,阿姐……阿姐!”
声音由小到大,最后成了嘶喊。
几人闻声而来,一时间愣住,随即奔过来。
朱又玄抬眼看向雪芽,气声道:“阿姐。”
雪芽将人拖到怀里,“没事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道:“别、别跟师父说。”
雪芽点头道:“好。”
山罔将妖丹取出,一遍遍往他体内送。
燕辞归实在看不下去,“别试了,没有用,他气数将尽,无力回天了。”
山罔像是听不懂,还是固执想要将妖丹渡给朱又玄,一遍又一遍得施法。
朱又玄看向它,微微摇头。山罔这才顿住,还保持着施法姿势,不知如何动作。
“难受、好难受。”他看向任卷舒,知道她下不了手,便想去抓雪芽的衣服,手指却使不上力气。
一袭白裙被然后大片,雪芽眼眶通红,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阿姐,帮帮我,帮我,难受,太难受了。”
雪芽的手顿在他脸上,半响点了点头。
任卷舒猛地扎到她怀里,和朱又玄将雪芽的怀抱占满。
雪芽感受这身上的重力,拿出爪刀,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轻声道:“阿玄,下辈子,要快乐才行啊。”
感受到手心被睫毛轻轻扫了几下,她握住爪刀,在脖颈划过,眼泪随着刀剑的鲜血滴落。
右腿上的重量越来越轻,最后只剩裙摆上一片鲜红的印记。
她伸手抱住任卷舒,感受着左腿上的重量,跟着怀里的哭声,放肆地掉了几滴泪。
“主人。”山罔看着朱又玄一点点消散,却什么都抓不住。它抬起胳膊擦了两把眼泪,又将妖丹唤出来,将其震碎,以同样的方式,随他主人去了。
最后的哭声消散后,只剩夜的沉寂。
几人在乌桕树下呆了许久,燕辞归觉得朱又玄去半月山之前的经历,由他讲出,不合适。
又觉得任卷舒和雪芽该知道,索性心一横,都说了。
任卷舒哑声道:“怪不得。”
对朱又来说,或许是解脱了吧。
任卷舒道:“同其尘半妖的身世,先不要跟他说。”
“好。”
又吹了一阵冷风,任卷舒才捡起地上的碎玉,轻声道:“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