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前,杨家出事,轰然入狱,杨沛云本都已经认命,等着潦草一死。
没想到峰回路转,来了位位高权重的大人,自称是她母亲大哥,也就是杨沛云的亲舅舅,将人从狱中救出。
那日浑浑噩噩的,一路跟着人水路转陆路,兜兜转转走了大半月,最后竟是来了汴京城。
临川是个小地方,不算多富贵,她杨沛云记忆里去过最远最豪华的地方,也不过是临川的集市。
峯朝经济繁荣,实力鼎盛,身为峯朝首都的汴京,更是风光无数,富贵迷人眼。
杨沛云从对这个所谓舅舅的身份的存疑,在那刻又变成了惶恐惊惧。
陆玮,这个名字她在巧安口中听过无数遍,本在她记忆里是个几乎要淡忘的母亲的名字,竟在眨眼间变成了宣平侯之女,渭安公主之孙,尊贵无度的陆家嫡女。
杨沛云不到两岁时,母亲便已亡故,她对其没有任何印象记忆,对这个所谓的外祖陆家更是茫然。
回到陆家已有三日,她虽暂为身份待查的表姑娘入的门,但日常安排却十分妥善细心,就连夜间的熏香都放了好几种。
这几日,除了在路上与陆玠的短暂交谈,后续入府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了。
杨沛云一直想找他仔细谈谈身世的问题,但陆侯爷几日都没归家,让她更加不安,连觉也睡不安稳。
只稍一闭眼,就好似回到了那个虫鼠窜跑,腥臭脏污的牢狱之中,就连指间的冻疮和身上的伤口都泛起痛意。
巧安皱着眉头:“我问了前院洒扫的姐姐们,她们说侯爷一向不着家,十天半月回一次都是可能的。”
一听这话,杨沛云心里更是惶惶。
这宣平侯陆家是个什么地方,随处可见的洒扫女使都比她那爱慕虚荣的姐姐穿得好,这样富贵显赫的家庭,这样地位尊崇的家人,自己真的能留在这里吗。
她带着巧安跟随陆玠,本只是想拼一条活路,本以为是个骗子,但到了汴京,她二人就再也没了这个想法,宽大的门楣府额不会骗人,更不至于来骗一无所有的杨沛云。
于是她更加无措,在对自己能活下来,能暂留在侯府充满感恩,另一方面又对突如其来的亲人隐隐开怀。
原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原来母亲还有兄长,她还有舅舅这边的亲人。
天刚蒙蒙亮,杨沛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朴素规整,问巧安:“夫人可醒了?”
“方才我来的时候见秦嬷嬷已经去开书房的门了,想必是起了。”
“嗯,”杨沛云应了一声,“走吧,还是去找夫人。”
*
杨沛云住的地方,是陆家大夫人套院中的一间小屋子,那日陆玠带她回来,同夫人交代了两句,便被临时安置在这里。
大夫人姓林名若浮,杨沛云不知来历,不过请了两日安,观她面相平和,举止贵气,便也猜得出是高贵人家。
杨沛云请安时,林若浮正准备吃早膳。
她手持茶汤至林若浮面前,小心递过,低声细语:“夫人安好。”
身份尚未确认之前,她不敢妄自攀附,便只喊夫人。
林若浮浅皱眉:“不是让你好好歇息,不用请安的吗?”
杨沛云细声细语的:“刚来汴京,沛云有些不适应,醒得早些,便想着来找夫人。”
林若浮哪能不知道她心思,也没说破,只是接了茶汤:“既来了,就一起用些吧。”
杨沛云听闻便起身,行了一礼后落座。
一张红漆透亮的桌面,布满了琳琅精致的数十样早点,身旁服侍的女侍为杨沛云盛了碗鱼片粥,第一次跟着林若浮用膳,她心中十分紧张。
想着给夫人布菜,但陆家的筷子筷尖闪着银光,整体七寸多长,也不知整体用的什么材质,似陶似玉,重的沉手。
杨沛云用惯了竹筷,一时没拿稳,轻摔了一下。
在桌面发出啪一声响。
吸引了四下的目光,众人皆停了动作,往这边望来。
杨沛云慌乱捡起,重新拿在手中:“抱歉……”
侯在一旁的女侍温柔靠近,为杨沛云换了双轻快的木筷:“表姑娘用不趁手的话,使这双吧?”
杨沛云羞赧至极,乖巧接过,再不敢动布菜的心思,只怕做多错多,只一心闷着头喝粥,连个小巧些的奶馒头都不敢夹。
一时之间,静谧无声。
食不言,她谨记着书中看到的礼仪,眼神也不敢四处乱飘,只望着手中的木筷尖,心里想着事。
林若浮看上去十分和气,虽面上看来冷淡,不过待她十分温厚。
这两日她陪在夫人身边,见她喜爱文书,便自告奋勇替她抄书,想要多替她做一些事,来反哺被拯救的恩情。
相处了两日下来,还算得安稳,杨沛云因为自己终于能帮到夫人而欢喜。
但这几日的平静生活就像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斩断的是她孤苦伶仃的生活,还是眼下昙花一现的美梦,终究还是得看侯府的意思。
早膳还未用完,有个女侍进来:“夫人,侯爷回来了,让您与表姑娘同去前厅。”
!
杨沛云僵在原地,第一时间望向林若浮。
但她眉眼都未抬,似是根本不在意:“我身子乏,就不去了,你带她去吧。”
咚、
面对这番几乎是划清界限的话,她双瞳骤缩,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夫人……”
林若浮并未回话,那传话女侍似乎早知道她家夫人的答案,闻言只转头来对着杨沛云道:“表姑娘,请随我来。”
杨沛云起身,一时有些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行礼强笑:“沛云去了。”
刚走两步,她好似有预感这一趟要决定的是什么,走出门后,又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眉眼无意识地透出几分濡慕可怜,鼻头泛酸。
林若浮仍坐在桌边安静吃饭,从始至终,没有抬头,连动作都未曾变过。
她站在树木的阴影下,望着那边平和明亮的房间,光影最是无情地将二人分隔开来,相隔的距离像是永无法跨越的沟壑。
杨沛云怔怔望着,神色愈来愈无助,就像被人短暂收养又抛弃的幼犬,眼睛黯淡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