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与陆怀泉相伴长大,身边多少人因为这个表哥来巴结讨好她。
谁不羡慕自己有一个这般风光的哥哥。
她与陆怀泉虽并不亲密,但到底近水楼台,将来关系怎样也未可知。
但谁知道,突然就冒出来这个野丫头。
分了自己的东西,住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东宁院,将来若是再抢走表哥……
不,不用等到将来。
林琼芳眼睛尖的很,她一眼便瞧见杨沛云用的笔是陆怀泉常用的。
她表哥喜雪青、靛蓝那样的雅色,他有一整套藤枝纹羊毫湖笔,十分珍贵。
杨沛云手上的,正是一套中最小的那支。
二人用着同一套笔的亲密,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林琼芳妒火蔓延,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叫嚣着沸腾。
她三两步上前,一把抢了杨沛云手中的笔,另只手扼住她下颚。
杨沛云实在瘦弱的可怜,又在生病,就是林琼芳也能单手桎住她。
“我倒是小看了你,”林琼芳凑近,冷笑着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抢东西,抢院子,现在还要来抢我的隐之哥哥?”
抢陆怀泉?
杨沛云下颚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林琼芳手指细长,指甲留着圆润的弧度,姑娘家在这个年纪总喜欢将自己折腾得漂亮些,便是朱润的指甲盖也要染上淡粉的颜色。
只是此刻的淡粉并没有表现得那般温柔,深深陷在杨沛云细嫩的脸颊肉中,不留情面地掐着她,痛得她叫苦不迭。
谁要抢他,她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这种整日提心吊胆的害怕,谁爱要谁要。
杨沛云真的很想说,你想要你去说啊,折磨她做什么,如果林琼芳真的能把东宁院同陆怀泉抢走,她反要谢谢她。
但杨沛云说不出话,越来越用力的手指把她脸都掐变形。
林琼芳恨得要命,一只手将人从榻上拽了下来。
正浑身无力的杨沛云狼狈摔下,连带着榻上的小桌都倒了,零零碎碎的东西摔了一地,幸而她今日穿得厚,才没有多少疼痛。
只是正虚弱着,此刻摔了也爬不起来。
林琼芳见了,也只觉得她装柔弱,张口大骂道:“你给我起来!表哥姑姑都不在这,你在装什么?!给我从东宁院滚出去!你怎么配住在这里!”
她一边叫骂,一边顺手抓着杨沛云的发丝用力拉扯,像是想将人扔出去。
不仅是扔出院子,还要扔出侯府,扔出汴京,把人扔回属于她的脏兮兮的穷乡僻壤,这才解恨。
杨沛云从小被姐姐们打到大,被扯头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熟练地抬起头,顺着林琼芳的动作,让头皮的疼痛舒缓些。
在充满恶意怨念的叫骂里,她面上是面无表情的麻木。
原来富贵迷人眼的汴京也是如此,这儿的人也不是人人都似舅母那般好说话的,腹黑淡漠的陆怀泉是,刁蛮任性的林琼芳也是,这人人向往的汴京城,也是有她熟悉的刻薄在的。
杨沛云想,怎么自己到哪儿都躲不过被欺凌的处境。
是不是哪里都不属于自己,是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就只配苟延残喘得活着。
她闭上眼,彻底放弃了挣扎。
左右争不过林琼芳,自己也没力气再挣扎,倒不如省点力气,就像过往十二年每日经历的那般,隐忍过去就是了。
但是头顶撕裂的疼痛并没有再继续,反倒传来林琼芳痛呼的声音。
“啊!表哥……”
杨沛云猛地睁开眼,眼底都好似有了亮光,她抬头望去,陆怀泉正站在二人面前,面无表情,却无端显得阴沉可怖。
他钳住林琼芳的小臂,生生让她停了手上的动作。
看得出用了不小的力道,林琼芳整张脸都痛得扭曲。
她眼泪哗哗地求饶:“表哥…哥哥,你要为这个贱人打我吗!姑姑那么疼我!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啊!!”
啪——
林琼芳话都没说完,陆怀泉已淡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直将她打得偏过头去,唇角出血。
“林琼芳。”
陆怀泉的声音淬了冰一般,森森寒意:“谁准你进西苑的?”
“我是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林琼芳被打得发蒙,她捂着已飞速红肿的脸,原地愣了片刻。
倏地大哭,抬头尖叫喊道:“我连进都不能进,你却让她住进来!明明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我才是你最亲的妹妹!她算什么!”
“在你心里,我又算什么!!!”
崩溃的控诉,失控的叫喊,望向陆怀泉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怨怼,凝聚成破碎的泪光,坠落下来。
林琼芳已然情绪失控,她对着陆怀泉又哭又喊,歇斯底里,但对面那人却始终神色平淡,就连眉头都不曾蹙过半分,一直保持着冷静与清醒,垂眸望着她发疯。
杨沛云知道,陆怀泉好似在听,其实都没有听进去,他眼底的疏远与不耐像临川初春将化不化的冰层,只需打破假象,便是万劫不复的寒凉。
“身为闺阁贵女,最是要娴淑明理,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却这般蛮横无理,来人。”
陆怀泉冷冷开口:“将林琼芳送回林府,闭门思过一月,不准出府。”
林琼芳身边的小厮恭敬称是,压着尚在哭喊的自家姑娘回去了。
很快,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杨沛云略显凌乱的呼吸声。
她慢吞吞地整理好头发,抬头去看陆怀泉。
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杨沛云咬唇,慢慢站起来,她安静了片刻,轻声问:“我昨日练的字,长兄可看到了?”
“可还过关?”
陆怀泉没有回答,没听见似的忽视了她。
他视线扫向她背后,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眉眼一挑。
杨沛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一顿一顿地转过身去,顺着他的视线,望见了一片狼藉的地面。
笔墨纸砚撒了一地,墨水更是染脏了被褥。
然而混乱的地面上,那支十分珍贵小巧的湖笔,笔身从中间摔断开,一分为二。
杨沛云顿时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