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沛云有些茫然,陆忻川同陆怀泉差不多大,但与他相处,杨沛云久违地感受到同龄人的氛围。
明明相似的年纪,陆忻川尚在念书,陆怀泉却已经早早高中并外派一年,上手公务了。
原先听他的那些传闻事迹,杨沛云总是没有实感,今日却忽然真切领悟到,她的表兄,宣平侯府陆家世子陆怀泉,真的是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啊。
*
回了侯府,先是同二人告别,又去了拙春院同舅母说了出门一事,并认真道了晚安,杨沛云才往西苑走去。
一路越走越寂静,陆怀泉平日一定是三令五申地强调,下人们才会这般远离西苑。
路过表兄的院子时,本以为这个点他仍未回来,却远远瞧见廊下有灯火幽明。
杨沛云惊喜,知道陆怀泉已经在院中了。
刚准备进去,便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青叶拦下。
“表姑娘,请止步。”
杨沛云小声啊了一声,知道表兄领地意识强,于是好脾气笑笑:“我买了东西,想送给长兄,向他赔罪,能麻烦你传报一声吗?”
青叶随了他家的主子一样面无表情,闻言只是淡淡点头:“请稍等片刻。”
陆怀泉正在书房中忙公务,却不知怎的今日一直心浮气躁,令他接连写错两三个字。
这种错误早在幼年便不会出现,他越写越烦躁,径直停了手上的笔,强制自己闭目冷静三十息。
听到青叶敲门的动静,他不耐地睁开眼:“何事?”
“杨姑娘回来了,正在院口想见公子,说为公子买了礼物想要赔罪。”
赔罪?
陆怀泉脑海里下意识浮现今日傍晚,二人言笑晏晏,两手相握的和谐样子。
哪里是专门想买礼物赔罪的,只怕是跟陆忻川出门玩随手买的小玩意吧!
陆怀泉紧皱眉头,狠狠按了按额角,感到一股锐痛让他稍许清醒才停下。
“叫她回去。”他重又稳住了情绪,将一切涌动的,冒进的全都死死压在心底,冷冷开口,“就说我不见。”
而后不再理会,再次凝神处理公务。
不见?
杨沛云一晚上的欢喜,终于在此刻冻结,凝固在脸上。
她有些怔愣,又有些委屈:“长兄还在生气吗?”
青叶瞧见她可怜巴巴的小脸,表情微顿,有些无奈地点头:“听声音公子心情很不好,姑娘回吧,早些休息。”
吃了个闭门羹的杨沛云眼巴巴地望着青叶消失不见,望着幽暗的长廊,终究是不敢往前跨一步,傻傻地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将一颗心吹得冷透,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
陆怀泉还在生气。
并且完全没有缓解。
这个事实让杨沛云心情沉到了谷底,她坐在屋中,对着豆大摇曳的烛火,盯着自己花了所有积蓄买的兼毫笔。
吧嗒、
许是灯火太亮,眼泪砸在了笔身,又落在桌上,碎成闪亮的小小湖泊。
生气就生气好了!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若是陆怀泉真能将她赶出去,她还落了个省心!
不想要听自己的赔罪,那就不赔好了!还巴巴地给人送什么笔,真是可笑!
可是杨沛云兀自生了一会儿的闷气,又想起了前几日紫藤亭中,二人对坐,他耐心仔细地教导自己练字的模样。
每一张大字,红黑自己交错的模样。
那是杨沛云渴盼了多年的温情。
她终究是擦擦眼泪,去拿了做手工用的小篆刻刀,在灯下一笔一划,认真地在笔身上刻着字样。
陆怀泉既不要,总不能扔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刻上了【长兄隐之】的小字。
她幽幽叹了口气。不想要便不要吧。
杨沛云想,自己好好收着,全当是这几日相处的一个念想,等往后自己离开侯府,只望着这根笔,也能想起紫藤亭下的温情时刻。
*
陆怀泉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他收了公文,又读了几篇文选,起身时顿觉有些头晕。
高强度的工作后总会有这样的后遗症,每到这时陆怀泉便会四处漫步一会,等到精神肉.身都放松下来,才会洗漱休息。
西苑各处都种满了绿植,芳香四溢,寂静无声。
这也正是陆怀泉不喜旁人随意进出西苑的原因,每每读书学习过后,他都会放空大脑随意走动,以此来舒缓自己的疲倦。
今夜也是如此,陆怀泉走走停停,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站在东宁院中的紫藤亭中了。
时令逐渐变热,紫藤也隐隐有开花的迹象,冷寂的夜风一吹,便是一阵沁人的自然香气。
没来由的,陆怀泉想起了之前在紫藤下与某人相处的时刻。
说来也奇怪,当时陪着她教她,只觉得愚钝不堪,难以忍受,如今人不在眼前,又开始想。
陆怀泉冷笑一声,觉得杨沛云此人当真是扰他心性。
只相处了几日便是这般,往后还了得?果然还是该听母亲的话,将人从西苑赶出,离他的生活越远越好。
他站在亭下,兀自思忖着,却听得一旁吱呀一声、
门开的动静。
陆怀泉抬眼扫去,望见杨沛云穿着寝衣,头发不似他们家中人的顺直,带着点微卷的弧度落到膝盖处,靠在门边,一双迷蒙双眼望过来,眼中好似有大雾漫过。
“…长兄?”
她似在做梦,又许是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小声埋怨:“怎么又跑到我的梦里来啦?”
陆怀泉自是听得完全,也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望着懵懂的小姑娘,眉梢微挑。